第二天下午三點四十分,警方將對劉超生執行槍決。

彼時天空陰沉,寒風夾著碎雪,令刑場的氣氛格外肅殺。

臨死之前,劉超生請示見周路凱一面。

周路凱當日在鄰市開會,驅車返回。

付餘生和夜安錦陪同他一起來到刑場。

劉超生身穿深藍色的囚服,戴著手銬和腳鐐,面對著冰冷的鐵柵門。

一夜之間,他花白的頭髮全白了,一臉蠟黃的臉上,雙眼黯然無神。

他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小腹前,手銬的鏈條發出輕微的響聲,像他生命終結的前奏。

可能急火攻心,他有些咳嗽。

夜安錦四人站在鐵柵門的另一側,靜靜地注視著他。

“我有罪。我認。”

劉超生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雖低,卻很沉實。

他微微顫抖著,那雙曾經充滿狂傲不可一世的眼睛,此刻卻透露出深深的悔恨和無奈。

而後,他抬起頭,用一雙渾濁的眼睛殷切看向周路凱,“謝辰飛真的不是我的兒子?”

周路凱點了點頭,把鑑定證書遞了過去,“這是你和謝辰飛的親子鑑定書,我們之前一直懷疑這份鑑定書被人做了手腳。但經過反覆鑑定,結果一樣。你們是非親子關係。”

劉超生呆呆地看著親子鑑定書,眼神空洞,彷彿失去了靈魂。

他突然雙手抱頭,痛苦而崩潰,“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這真是一筆糊塗賬。

據劉超生說,他是在歌廳裡認識了劉海星的媽媽,當時她在那裡當服務員。

劉超生看她長得漂亮,人又清純,當天就把人擄到了床上。

食髓知味,劉超生打心底喜歡上了,就死纏爛打把人給娶了。

“我老婆生孩子的時候,我沒能在醫院裡陪,準是醫院弄錯了,把孩子給調包了。”

劉超生心神不寧,“我老婆之前被你們打死了,她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她一定也被矇在鼓裡,你們說是不是?”

時隔已久,死無對證。

沒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哈,他不是我兒子,不是……我沒有兒子了,我什麼也沒有了……”

劉超生有些瘋瘋癲癲的。

周路凱嚴肅地看著他,“你落到這個下場,就是因為你做壞事不積德。”

周路凱的話像針一樣刺入劉超生的心,他臉上的表情扭曲著,眼中滿是絕望和悔恨。

他開始劇烈地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他的臉色蒼白,雙眼深陷,看上去已經虛弱不堪。

“劉超生,你告訴我們,老八是誰?都這個時候了,你不要執迷不悟,繼續包庇他們了。”

周路凱義正詞嚴,“你以為你還能包庇他們多久?你以為他們真的會感謝你嗎?”

“老八……”

劉超生嘶啞著聲音唸叨了兩遍,一臉疑惑,“你們昨天沒抓到他?”

“接電話的人藏在淨禪山莊裡,他跟你打完電話後就服毒自殺了,除了他之外,山莊裡沒有任何人的痕跡。你看看,老八是不是這個人。”

付餘生把助手甲的照片舉到劉超生眼前。

劉超生雙手顫抖地接過照片,眼神呆滯地盯著照片。

“這個人是不是老八?”

付餘生追問。

“是他……”

劉超生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蜷縮起來,似乎承受著無盡的痛苦。

“你到現在還撒謊!這個人叫張路野,現年三十四歲。你昨天在車上跟老八打電話的時候說,你二十多年前就委託他修建和照看那個聯絡點,這個人當時只是個初中生,你能委託他?”

付餘生火了。

“這不是老八?”

劉超生費勁地止住咳嗽,又看了看照片,無力地搖搖頭,“不,這就是他,我還以為這是他當年的照片……”

付餘生和夜安錦對視了一眼,都感到匪夷所思。

“你是說,當年和你合作的人就長這個模樣?”

付餘生問他。

“是。他也叫張路野,當時他跟我認識的時候三十二歲,比我大三歲。他今年應該五十七了。”

劉超生一本正經,不像在說謊。

付餘生等人的眼神中流露出疑惑與失望。

他們本以為這次終於能夠揭開老八的真實身份,卻沒想到劉超生竟然這麼說。

“你確定嗎?”周路凱追問,“你仔細看看,會不會是化名或者偽裝?”

“我確定。”劉超生看著周路凱,語氣堅定,“我當時跟他很熟,他從來沒有隱瞞過自己的名字。而且他的身份證和戶口本我都見過,上面都寫著張路野這個名字。我不會記錯的。”

付餘生皺著眉頭,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他看了一眼夜安錦和周路凱,兩人也是一臉困惑。

“那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的過去?比如他的家庭背景之類的?”

付餘生問。

“沒有。”劉超生搖搖頭,“他不是我們那兒的人,他很少談及自己的事情。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吃喝玩樂。”

“我告訴你,這張照片是我們昨天拍的死者照片,所以這個人可能和老八重名,但他不可能是老八本人!”

付餘生盯著劉超生的眼睛。

“我馬上就要被槍斃了……咳咳……我沒有必要再騙你們了。老八年輕時就長這樣兒。”

劉超生手一鬆,照片被風吹落到了地上,“這說明老八太聰明瞭,他找了個和他重名的年輕人,把他整容成他年輕時的樣子,必要的時候,好讓他當替死鬼……”

雖然夜安錦也這樣猜測,但當劉超生說出來,她還是感到脊背發涼。

“張路野跟我認識的時候就是個間諜,他這個人很難捉摸。我其實也看不透他……”

劉超生說到這裡,突然臉色一變,“當年我老婆生孩子,我有要緊事趕不回來,老八當時是婦產科醫生,就是他給我老婆接的生。難道是他、他把我的兒子換掉了?”

“他在哪個醫院當婦產科醫生!”

這是個重要的線索,夜安錦急聲問。

“他在我老家的鄉鎮醫院裡,也是他幫我照看我老婆出院的……”

劉超生慌了,“他、他這樣做,就是防止我哪天出賣他,我的兒子在他手上,天啊,你們、你們快去抓他,快去救我兒子!”

付餘生三人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老八也太狡猾了。

能在二十多年前就想到這樣的毒計來保護自己,簡直難以想象。

現在,他不但窩藏了謝辰飛,還可能把劉超生的兒子當成了人質,這到底是個什麼人?

“劉超生,除了淨禪山莊,你知不知道他們可能藏在什麼地方?”

夜安錦問。

“我在監獄裡這麼多年,就算他們有,我也不知道。”

“你讓張路野修建和照看的就是淨禪山莊?”

“對。張路野嫌當婦產科醫生太髒太累,辭職了,說整容賺錢。那時候的整容還只是割雙眼皮那種簡單的手術,他去韓國學完回來,就想自己開店。”

劉超生急急地說,“我讓他修建淨禪山莊,還給他購置了全套裝置,然後讓他打著私人診所的名義給我看顧著聯絡點,算是一舉兩得。”

這就怪了。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昨天在淨禪山莊,除了年輕的張路野(助手甲)的屍體,沒有其他人的蹤跡,更別說什麼全套的整容裝置。

那裡分明已經荒廢多年。

不過,警方當時根據劉超生通話時進行定位,對方的位置也確實在淨禪山莊。

難道,死者張路野(助手甲)生前撒謊,謝辰飛當時根本不在淨禪山莊?

他(助手甲)只是老八派去淨禪山莊誤導警方的棋子?

張路野為什麼這麼聽話地去送命?

就在付餘生三人不得其解的時候,劉超生突然笑起來。

那笑聲喑啞難聽,像是多年未用的舊機器突然發動。

他的嘴角扭曲,胸膛因為笑聲而劇烈起伏,“周路凱啊周路凱,當年你讓我家破人亡,我的乾兒子也讓你家破人亡,我們兩清啦!老夥計,你沒有閨女了,我親兒子乾兒都還活著,我贏啦!”

“說不定你親兒子乾兒子都死了呢!”

夜安錦見周路凱難過,忍不住替他反駁。

“哈哈……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我也要死了,咳咳……”

劉超生這一咳,就沒能停下來,臉色憋得發紫。

那劇烈的咳嗽聲像他末日的喪鐘,像是某種預示。

直到,一顆子彈呼嘯著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