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間,謝辰飛恍惚地聽到了夜安錦的笑聲。

她的身影從一片混沌中清晰出來,奶胖的圓臉上,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像天上最亮的星辰,閃爍著快樂和頑皮,彷彿將周圍的一切都點亮了。

她的笑聲如銀鈴般悅耳,一遍遍迴盪在耳邊,刺激著他麻木的神經,喚醒他迷離的意識。

“哥,這個雞腿給你吃,你太瘦了,瘦才會老生病咳嗽,像我一樣胖乎乎的就好啦!”

“哥,你看這是我畫的畫,我們一家四口在一起多開心呀,你別老是不說話,爸爸媽媽說這樣容易憋出心病呀!”

“哥,這是我最喜歡的布娃娃,給你摟著睡吧,這樣晚上就不會做噩夢了……”

謝辰飛就在夜安錦這些關愛的話語裡,再次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夜黑如墨,他又成功地熬過了一天。

他在黑暗裡大睜著雙眼,回想著曾經與夜安錦朝夕相處的那十年。

她曾為他爬樹摘最大的蘋果,踩斷了枝杈摔傷了腿,卻忍痛讓他別害怕。

她曾護著他不讓那些熊孩子欺負他,被打得滿身是傷,還是拼命護著他……

她是他這一生裡唯一的暖。

純真、無瑕、誠摯、無慾無求……

“騙子!”

謝辰飛恨恨地吐出兩個字。

曾經那麼愛他的夜安錦,為什麼要敵對他,把他害到這樣生不如死的地步!

每天藏在這山莊深處的私人診所裡,接受這樣非人的折磨,他心裡的仇恨與日俱增。

他的燒傷實在太嚴重了。

面板潰爛、肌肉組織暴露,腿和胳膊剛開始的時候甚至能看到骨頭!

他已經數不清他做了多少次手術了。

每次治療,都像撕裂般痛苦。

最可怕的是有時術後持續不退的高燒,每每燒得他意識模糊,在生死之間苦苦掙扎。

好不容易病情穩定了,卡西婭竟然離開了。

卡西婭沒把她的新任務全都告訴他,他只知道她回來會把喬逸帶來,以喬逸的死換回他的重生……

可天知道,從卡西婭離開的那天,他重返地獄,每天都在極度的擔憂、恐懼和劇痛中死去活來。

卡西婭那兩個助手簡直是王八蛋。

他們對待他就像對待牲口一樣,根本沒有耐心。

卡西婭給他清洗傷口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看到他痛得臉色蒼白,就會停下來等他緩解一下再繼續。

可是這兩個王八蛋倒好,下手跟殺豬一樣,拿著鉗子捏著酒精球使勁往他傷口上按……

頭一次,他痛得大汗淋漓,忍不住喝斥他們,想讓他們輕一點兒。

結果,兩個該死的臭男人把他綁成大字不讓他動彈,動作更加粗魯。

他們眼神冰冷,應付公事般機械地給他更換藥物,冷漠地記錄資料。

他的痛苦、他的悲傷、他的需求,跟他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得到教訓,他緊咬牙關,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但每次還是痛得呻吟出來。

那兩個王八蛋不但不管不顧,還會對他冷嘲熱諷,罵他“弱雞”。

他是弱雞嗎?

他能挺到現在,靠的是頑強的意志,誰有他堅強?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弱雞……

他知道,讓他在痛苦和絕望中挺過來的是對夜安錦的愛與恨。

這些天,他總是夢見她。

在夢裡,夜安錦總是溫柔地看著他。

她那雙明亮的眸子裡充滿了愛意,她的笑容像春天的陽光,明媚而溫暖。

他渴望穿越夢境的虛幻,觸控到她,可是垂死掙扎著醒來,現實的冰冷和殘酷令他窒息。

他每天像個死人一樣仰躺在病床上。

傷口痛徹肺腑,沒完沒了,沒有一個人體諒他。

他記得,他在夜家每次生病,夜安錦都守護在床邊照顧他,常常累得趴在床邊睡過去……

謝辰飛的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床沿,想尋找曾經那份溫暖。

可惜,這一生再也沒有人會那樣真心實意地愛他了……

想到後來的種種,謝辰飛感覺心跳都帶著尖銳的疼痛,好像有無數尖針刺穿他的靈魂。

他不明白,他和夜安錦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沒錯,錯的不是我!

夜安錦,如果你真愛我,就該讓我心想事成。

要麼,你死了別回來,要麼,你回來珍惜我對你的愛。

為什麼你回來要背叛我、傷害我?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擺脫這悲慘、不公的命運,我沒有做錯什麼!

可是命運為什麼這樣惡毒?

讓我歷經磨難、費盡心機、擔驚受怕,最後害的全是自己家的人?

我還要變成女人陪親爹睡……

該死的,夜安錦,你為什麼要回來勾引我……

勾引了我,又不讓我隨心所欲?

你真是個可惡的女人……”

謝辰飛自說自話,像得了失心瘋。

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再激動易怒,他知道情緒穩定對康復的重要性。

可是他的心像火在燒,他不說點兒什麼做點兒什麼,怕自己會在這可怕的寂靜有劇烈的疼痛裡瘋掉。

“劉超生被槍斃了,他已經死了!

騙子!全他媽是騙子。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不是我親爹?

害我傷心了那麼久,費那麼多心思為他報仇。

早知道他不是我親爹,還有監獄裡好好地活著,我親手去殺了他!

還有寒九州也不是個東西。

他的親兒子丟了他為什麼不找?

為什麼把我丟在外面被劉超生撿去養?

他們一家三口吃香喝辣享清福,讓我一個人在外面忍飢挨餓……

寒淼是我親妹妹怎麼了?

她該死。

誰讓她把我應該享的福都享了,她就應該死在我心上,也算把欠我的還給我了……

寒九州和陳秋菊……”

謝辰飛說到這裡,努力回想著這兩個曾經讓他無比厭煩的夫婦。

他記得寒淼住院那段時間,寒九州和陳秋菊把他接鍋俠,每每對他笑臉相迎,但笑容裡都透著假。

“我怎麼會有那麼一對父母?操!”

謝辰飛無比憤恨地罵。

“喬逸是小三,寒九州老牛吃嫩草,害死了我那個便宜媽,呵呵……

喬逸是好樣的,和我對脾氣,我喜歡……”

謝辰飛不斷自我麻痺,之前對變成喬逸的牴觸已經轉變為渴望。

“成為國際名模,想玩多少男人都可以。

至於寒九州,他對我沒有養育之恩,我沒必要把他當親爹看。

他已經那麼老了,還能蹦噠幾天?

卡西婭說得對,變成喬逸利大於弊。

我曾經千方百計沒有騙到手的寒氏集團將唾手可得。

我可以成為夜安錦的閨蜜,可以睡付餘生,可以讓夜安錦悔不當初、痛不欲生……

哈哈……”

謝辰飛成功地把自己逗笑了。

想象著美好的未來,他抽瘋了似的笑個不停。

他想象自己坐擁寒氏集團,在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裡意氣風發地發號施令。

那些曾經嘲笑他的人全都敬畏地看著他,欣賞他無與倫比的美貌和才華……

夜安錦會被他折磨瘋,付餘生會被他殺死丟進骯髒的下水道里……

“哈哈哈……”

謝辰飛越想越高興,笑得越來越瘋狂,彷彿那些情景已經實現。

一陣劇痛襲來,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兒來。

他粗重地喘息著,重新被劇痛和焦慮控制住。

他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聽著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懷疑自己已經進了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