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迷瀧天障 第一章 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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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夜無光,雲遮月!
微風吹過乾草,捲起一陣窸窣的聲響,又被風擠進窗戶的縫隙裡,直教人輾轉難眠。
搖晃的燭光被囚禁在燈罩裡,無力地掙扎著,將唯一一道影子拉得老長。
姬軒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紅衣女人,按著桌上那把玉劍的手已經緩緩離開劍柄。
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
朱唇一點,膚白若雪。
只是那雙眼睛顯得格外空洞,不似生人。
妖嬈的半身之下。
是一片空落,沒有腿。
他朝著女人抬手作揖。
“姑娘這般人間滯留不肯離去,可有什麼冤屈?”
“……你,不怕我?”
耳畔響起若有若無的呢喃聲。
有如傳自幽谷,卻又正好能被人聽清楚。
姬軒搖頭笑道。
“姑娘可曾害我?又曾與我結怨?若是二者皆無,我又為什麼要怕呢。畢竟是在監天司吃這碗飯的人,縱然最開始會有些畏懼,不過做得久了,也就習慣了。”
“你這個年紀……看上去不像是做了很久的樣子。”
姬軒繼而翻開桌上一本書,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的紅衣女子。
他並沒有接過對方的話來。
不可與鬼怪做太多的交流,這是加入監天司的時候他學到的第一課。
“監天司卷宗,黃字卷。
王家小妾投井案。
玄元歷二百六十五年,正月初五。
王家一妾室投井,王家遍尋三日,於地下河打撈上那小妾的屍身。
當時屍身已經潰爛、被河中魚蝦喰食得面目全非。
後於王家尋得一柳樹妖,將此案定性為妖鬼蠱惑人心所致。
為整理資料成卷,王家提供了那名妾室的畫像。
當時那妾室剛嫁入王家,身上穿的應當還是婚服。
之後王家因為某些原因搬走,這宅院也空置了一段時間,一年前才又有人住進來。”
那紅衣女人沒有任何反應。
慘白的臉上五官有如印上去的一般,看久了甚至讓人有些恍惚。
但姬軒卻明顯感覺到四周的空氣變得陰冷了許多。
他知道,這是妖鬼慣用的伎倆。
“玄元歷三百一十八年,七月十三。
也就是七天前。
李婦打井時聽聞井中哭聲。
後幼兒墜井,幸好李婦發現得及時,沒有釀成大禍。
李家家主遂夢中得見以女子向其索命,於是請了許多有名的道士來此驅邪,卻終究一無所獲。
今天早上。
李家來我監天司報案。”
“那些道士浪得虛名罷了。”
“我知道。”
篤篤篤。
姬軒的指尖點在桌案上,發出一陣有規律的聲響。
當年凶宅鬧鬼,如今的房主來監天司報案。
這本是一件極為正常的事情。
可以他多年辦案的經驗看來,這其中卻是疑點重重。
鬼怪不會無緣無故害人,它們大多都心有執念,對害死它們的一些相關人士有著近乎偏執的執著。
甚至會一直糾纏著那些人的子孫。
但當年的王家也就算了,現如今李家平白遭了殃,這又是為何?
而且李家……
為什麼寧願去請那些不靠譜的道士都不願一開始就讓監天司出手?
“所以現在擺在你面前的路只有兩條。”
姬軒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符籙。
這符籙剛一出現的時候,便覺得四周陰寒之息驟然散去。
他把符籙按在桌上,同時又另一隻手重新按在了桌案的玉劍劍柄處。
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我也不和你繼續廢話。
往生符,可護你輪迴轉世。
或者你可能還需要一些外力的幫助,比如說……這把斬靈劍。”
紅衣女子的身形變得暗淡了些許。
仿若隨時都會散去。
便聽得一道輕嘆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位監天司的官差大人……
我可以輪迴轉世。
不過,希望大人可以幫我伸冤……當年害死我的絕對不是柳妖……”
替鬼查冤。
這可不是一件可以輕易答應下來的事情。
姬軒知道,一旦答應了這些陰死鬼物的事情,那就會在冥君的簿子上記一筆。
到時候是會被清算的。
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
予人約定,也有律法約束。
予鬼約定,自然也逃不過報應迴圈。
不過姬軒作為監天司的人,管的就是這天底下神仙鬼怪的事情。
“此事,我代監天司應下了。”
……
“快讓我看看,你們說的美豔女鬼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哎別擠,老劉你都一把年紀了看什麼女鬼,聽說看一眼鬼物少一年陽壽……我還年輕,還經得起折騰。”
“嘖嘖,這身段不錯啊,當年王家那位公子可惜了,無福消受……該死,姬小子辦完事了,你們都給我下去!
這這、成何體統……看門的兩個新人呢?
上茅房去了?看一半就去上茅房?
還真忍不住啊……”
“噓,都小聲點,別吵醒了陳捕頭!”
……
身後,一縷青煙消散。
臺上燈燭也不似方才那般扭曲。
安靜地燃燒著,將這間書房的大部分割槽域照映得透亮。
那紅衣女子
姬軒只聽得門外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
紙窗外頭隱約看見一些人影攢動。
等他開門一瞧,正看見幾個穿著正裝的監天司捕快一臉緊張地排成一排。
帶頭的那位陳捕頭卻是不見了蹤跡。
李家的那位家主早已經趴在不遠處的坐席上睡著了。
“你們……都在做什麼?”
姬軒面色陰沉似水。
看著眼前這些正統的監天司捕快,心裡頗為無奈的暗歎。
但還是板著一張臉,冷聲道。
“你們知不知道,方才我差些就沒命了!
讓你們佈置的天陽離火陣呢?
陣旗都折了!
老劉,別藏了,手裡那半截我早就看見了。”
被喚作老劉的中年捕快頓時耷拉著一張臉,垂下頭。
其餘幾人迅速將那喚作老劉的捕快藏在身後。
就聽得姬軒一聲輕嘆。
朝著他們擺了擺手。
“行了……明個允我早走半日,今天的事情也就揭過去了。”
姬軒知道這些人原本都是來監天司混日子的。
一身本事並沒有多少。
可偏偏名頭在外打得響亮。
此言一出,一眾人臉上頓時笑顏展開。
可後一句又讓他們瞬間身子一震。
但見姬軒臉上露出玩味之色,笑道。
“如果實在想看豔鬼,我建議你們夜裡去‘穀子墳’那邊轉轉,興許能碰見幾個。
錢哥,記得把那邊昏過去的陳捕頭送回去。
我先回監天司把這個案子結了,你們也早些收了東西回去吧。
諸位。
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監天司就不會太平了。”
“姬小……咳咳,姬主簿慢走!”
姬軒朝著他們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唉。
辦案也好,超度鬼魂也好,原本就不該是他的事情。
卻不曾想,到頭來還是得靠他。
原因自然只有一個。
他是這幫人裡邊,修為最高的。
而且他也的確擅長和鬼打交道。
之所以會做這些分外之事,原因也很簡單。
那位陳捕頭出手闊綽。
這一個案子給的花銷,就抵得上他幹一個月主簿的工作。
……
待姬軒離開。
老劉才從人牆裡頭探出腦袋。
長舒一口氣。
“人家是主簿,咱們是捕快,能一樣嗎?不過陳捕頭這回居然真的請得動他。”
“這孩子不簡單……”
有人感慨。
他們認識姬軒才不到三個月時間。
這三個月來姬軒的地位從區區撰寫案件記錄的主簿,一舉成為了他們這幫人的主心骨。
“能不簡單嘛,聽說他背後大有來頭,而且他還姓姬!”
“嘶——該不會是……”
“也可能是巧合,天底下姓姬的也不少。
大家慎言,慎言。”
說話之人的腦門被猛地拍了一下。
對方吃痛哀嚎。
卻是驚醒了倒在草叢裡的陳捕頭。
……
三百一十八年前。
靈王朝。
被所有人認為已葬身魚腹的靈帝歸來。
棄新帝、傳長生法。
更年號為玄元。
立監天司以正天下生靈之法度。
三百一十八年後。
天下安泰,道門興盛。
一少年透過了監天司的重重考驗。
以弱冠之齡成為了豐和縣監天司的主簿。
姬軒。
靈王朝帝都燕寧人。
履歷所書,其身家頗豐,因不滿家中安排諸多事物負氣出走。
來到了這偏遠的豐和縣。
只是其身份細細琢磨之下有頗多疑點,因豐和縣監天司正值用人之際,故暫不追究。
……
回了監天司。
在主簿的臺桌前坐下。
姬軒攤開了空白的書簿,以黑砂在紙上謄寫。
「監天司卷宗,黃字卷。
李家惡鬼案。
玄元歷三百一十八年,七月二十……」
這地方位於監天司衙門內一個偏僻的角落。
莫說現在三更半夜,就算是大白天都不會有多少人過來。
所以很是僻靜。
房間內的亮光來自一枚懸在半空的圓珠。
這是一件名為回光珠簡易的法器,只要以靈氣催動,就會發光。
很是方便。
在那位靈帝推行長生法的當下,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佈置。
不過其造價不低。
只是還未等姬軒手中的東西書寫完畢。
就見那枚圓珠上發出的白光一陣閃爍,頃刻間由白變藍。
自光球之上投映下一道模糊的人影。
一道沉悶的男聲入耳,話語略顯譏諷。
“姬軒,朕看你這幾日過得倒是清閒。
如何?
交代你的事情查的怎麼樣了?
希望你不要忘了,你還是戴罪之身。”
“我哪能忘了啊。
不過這兩天有些地方鬧鬼,所以跟著他們一起解決了一些案子。
我可沒有閒著,不過說到查案,我的確是查出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比如我今天去了一處凶宅,還驅了一隻豔鬼……”
“哼,朕不想聽這些無用之事。
抓鬼這種事情你可是最在行。
你究竟在那座山裡學了些什麼本事,朕全都知道。”
那道模糊的人影冷哼一聲。
霎時間。
整個房間裡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只是姬軒臉上笑容不變。
隨意地靠在椅背上。
“這豔鬼的身份乃是凶宅舊主的小妾,因心生憤懣化作冤魂不願輪迴,將凶宅的新主叨擾得快瘋了。
這麼漂亮的女鬼他卻無福消受,可真夠倒黴的。
帝君你說是不是?”
“然後呢?你把那女鬼送入輪迴,案子不久結了……
莫要岔開話題!朕讓你調查的那件事情究竟有沒有眉目。”
那道沉悶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波動。
仍舊是壓抑得緊。
“當然有啊,燕貴妃中的那種毒,其出處我已經從女鬼口中得知。
只需要繼續順著這條線調查下去,相信真相很快就會出來。”
“……你可知欺君之罪?”
“帝君仙法無邊,我怎麼敢呢。”
“把女鬼的案子結了之後,集中調查朕交給你的任務!切莫繼續分心,若是燕貴妃出了什麼事情,後果你自己心裡清楚。
別以為那座山裡的幾個老不死可以護著你。
他們只是區區化外之人,莫非還管得了朕的家事不成!
一個月。
朕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後朕要看到你帶著成果出現在燕寧,出現在朕的面前。
若是見不到——朕可不會管你是不是‘鬼師’!
你是朕的侄兒!”
家事?
呵。
姬軒低眉。
朝著那道模糊身影恭敬行禮。
但覺四周的壓抑氛圍轉瞬即逝,再抬頭觀瞧,回光珠的光線已然恢復原樣,也再無那道藍色的人影。
他彷彿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現過一般。
姬軒搖了搖頭,將手中的筆放到一旁,再審視了一番自己寫的卷宗。
口中卻是輕念。
“帝君啊帝君……
這件案子可還沒有結束。
李家以禁術飼鬼反遭其害……
他們當然不敢第一時間叫監天司來處理這件事情。”
監天司結案時,得在卷宗上印下紅戳。
可姬軒甚至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紅戳拿到檯面上來。
再看姬軒的臉上已滿是寒霜。
他皺著眉,低喃思忖。
“這是觸犯了人鬼界限的禁忌。區區凡人怎麼敢……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那燕貴妃也不過是染上了‘屍毒’,穩妥處理活活個半年應該也不會有事情才對,而且帝君身邊能人無數,說不定屍毒早就解了……
唉。
一個月也著實有些吃緊了。”
或者說……
那位帝君還有什麼更大的圖謀。
畢竟回想當日他所做一切,實在是有些荒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