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月白小比頭名的丹藥獎勵,勞煩太上長老送進去給她,花溪谷那邊門庭若市,都是上門求見攀交情的人,叫她在裡面避一避,修行幾日也好,待我處理完瑣事,再將她領回。”

溫妙接過儲物袋隨手扔進鏡子,“小丫頭此時心中正迷茫,也不知道能不能堪破。”

黎九川溫和一笑,“她可以的,她天性樂觀,遇事從不與自己為難,待她找到新的目標,自會一往無前。”

溫妙手癢,取出龜殼銅錢,“待我卜上一卦,看她是個什麼命格。”

銅錢在龜殼裡晃動,溫妙口中唸唸有詞。

“開!”

六枚銅錢落地,黎九川探頭看來,溫妙掐指算了片刻,神色大變。

“她怎麼會是早夭的命?”

黎九川心中一凜,“太上長老,你可看清楚了?”

溫妙皺眉,“你莫急,她早夭命數已經應過,也就是說她早在入天衍宗之前就該亡故,是有人亂了她的命數,這種事情修真界也有,亂人命數者只要承擔得起因果,亂了也就亂了。”

“只是這個亂她命數的人……待我請問天尺。”

溫妙探手入懷。

轟隆隆!

白日驚雷,驟然間風起雲湧,山雨欲來。

溫妙神色凝重,緩緩將手拿出,“天威不可測。”

黎九川一臉擔憂,“這對月白是否有什麼影響?”

溫妙收起龜殼銅錢,“我修行境界還不到窺測天威的時候,我只知道她的命數將與那人交纏,未來是劫是福誰也不知道,但好的一點,就是今後誰也不能以卜算之法測她命數,否則就會像……”

溫妙抬手指天,“你去忙吧,別在這兒擾我清淨了,小丫頭我會暫時幫你看著,畢竟……也算是我半個徒孫。”

黎九川拜別溫妙,溫妙繼續躺在樹下,晃著腳飲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答疑解惑真心累!”

“哎呦!”

江月白麵朝下撲倒在地,剛爬起來,又被一個儲物袋砸頭。

她按著腦門,看到一片純白世界,無天無地,無日無月,無風無雨。

得虧她目力好,才看到純白之中有一株指甲蓋大小的嫩芽,兩片葉子捲起,尚未舒展。

“這就是問道……樹?”

江月白皺眉,盤坐在嫩芽前仔細看,看不出半分眉目。

“見己身,問來處,尋歸途,這又是什麼意思?”

江月白明白字面的意思,再往深去,不得其解。

蒼茫空間之中,江月白與這嫩芽形單影隻,周邊什麼都沒有,連日征戰奔波,勾心鬥角的心緒,驀地放空。

爹孃走後,直至此刻,她都從未像現在這般……安寧。

此地像是有什麼力量,讓江月白忍不住回憶往昔。

江家村裡,她家雖不富裕,卻和樂美滿,那時每天最期待的,便是爹去鎮上做工回來,懷裡那幾塊小小的飴糖,她為了獨佔,經常揍哭弟弟。

娘提著掃帚打她,嘴裡甜,她還能笑出來。

她以為,江家村就是她的天地,是她一生的全部。

後來旱魃亂世,家鄉大旱,她走出江家村,見識更多的人,更大的天地,歷經苦難,在永安城落定。

進了林府,初時過得還算舒坦,她又以為,林府和永安城,會是她今後的天地。

那時的她,是知足的,只要吃飽,在哪都是活。

再後來被髮賣,九死一生逃入深山,得見仙顏,那一瞬她永生難忘。

那是靜湖落石,樓宇傾塌般的震動和餘波。

便是從那一刻起,她再也不能知足。

江家村,永安城,天衍宗,天地之廣闊,絕非她幼年敢想。

中原,天巫,冥海,妖界,地靈界……便是天之極,地之極了嗎?

與幼年那顆飴糖相比,她此時再難找回曾經的滿足快樂,但她寧願捨棄那顆糖,也想知道天高與地厚。

人生在世,功成垂敗,皆在取捨之間,有舍有得,不捨不得。

所以……

江月白閉眼,深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陶豐年就坐在她對面,弓背盤腿,手持煙桿,吞雲吐霧。

“白丫頭,要跟爺爺道別了嗎?”

眼底泛起水霧,江月白貪婪的注視著眼前明知是虛幻的爺爺。

陶豐年敲敲煙桿,讓燃盡的菸灰歸於大地。

“爺爺的《花溪筆錄》還在你身上嗎?開啟再看看。”

江月白找出早已被翻得卷邊的書冊,用手掌撫平邊角,開啟。

“三月初三,收冬靈麥一千兩百五十斤,還老孫兩百斤,借予董家一百斤。”

“八月二十,收靈谷兩千七百斤,攢足五百靈石,欲購修行所需。”

“八月二十五,吳家二子狩妖重傷,欲借靈石購藥療傷,思前想後,同在花溪谷生存不易,借之。”

“十一月十五,收成不好,修行進境緩慢,催債不順,如何是好?”

江月白無意識的翻著,她早都看過許多遍,後面全都是如此,耕種收穫,家長裡短,不出花溪谷,不出天衍宗。

陶豐年的煙桿壓上來,“再看看你自己的日誌。”

江月白又拿出自己記錄日誌的玉簡。

“二月初三,那日水中生冰,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呂瑩跟我說王家和李家倆學徒打起來了,關我屁事!”

“三月十七,神機石雖然耗費靈石,但只要能提升神識我便認了,哪怕去借,我也得學下去。”

江月白心中微震,再翻看自己在陰山礦場時那些。

“七月十九,墜入地下暗河遭遇血牙鱷群,九死一生,盡數屠滅……”

“五月十一,遭遇挖礦小隊偷襲,受傷不敵,暫退……”

“六月初一,群戰五人,生死間領悟‘奔雷勢’……”

江月白放下玉簡,握緊。

陶豐年笑容慈祥,“白丫頭,你比同齡的孩子都通透,其實你早就明白,爺爺無法跟你一路同行,或早或晚,還是要分開。”

“爺爺的天地,就是這花溪谷,這天衍宗,而你的天地,是青雲之巔,是大道之極,如今仇怨已了,你便徹底放下吧,去追逐你想要的廣闊和自由。”

江月白閉眼點頭,一下又一下,眼淚長流。

是的,她一直都明白,只是明白和做到,是兩碼事。

江月白取出煙桿,鎖鐮,連同《花溪筆錄》,這是她留在身上最後三件,跟爺爺有關的東西了。

深吸一口氣,江月白神識包裹,將三樣東西投入五行蓮臺。

既決定,便不再有任何猶豫。

三樣東西逐漸化作五行靈氣,注入蓮臺,成為助她成長,助她征戰的力量。

“白丫頭,往昔不可復,你要真的放下,而不是奢望著有朝一日走到大道之巔,再來逆轉時間。問問自己,修行逆天,你究竟要逆什麼?仙路必爭,你又要與誰爭?”

面前的陶豐年與那三樣東西一起,慢慢化作塵埃。

江月白伸手,看塵埃從指縫飛逝,臉上淚痕仍在,眼神卻愈發平靜。

小小嫩芽,舒展葉片,有所成長。

“逆什麼?與誰爭?”

心中最後的執念放下,江月白整個人不知不覺中進入一種不可言說的玄妙狀態。

如同浮在雲間,隨風自在。

因那女仙,初踏仙路,立志成為爺爺一樣的靈耕師。

得見拂衣,揮手撼天,修習陣道欲拜入門下。

拜師九川,如魚得水,今後與他同走五行大道。

還有五味山人,嚮往她逍遙自在,不過這一切,到最後都要歸根於一個人。

江月白眼前閃過一道道身影,又一個接一個的消失,最終回到原點。

只剩下青衣女仙,坐於劍上,衣帶飄飛。

“小朋友,你是要與我一爭高下嗎?”

江月白定定看著那女仙,仍舊無法確定她是不是天衍宗祖師陸行雲,但直覺告訴她,這就是陸行雲。

“爺爺總說我不知天高地厚,總叫我腳踏實地,不要好高騖遠,與你爭,於當下的我來說太難。從你給我的修仙面板上,我領悟一件事,那就是體會成就和收穫至關重要,那怕只是最為微小的一點,也能給我繼續下去的動力。”

“追逐你的腳步,我很長一段時間不會獲得任何成就感,要堅持下去太難,還容易生出挫敗和無力。再者說,只要我一路向上,超越你,只是時間問題。”

“還有拂衣真君前車之鑑,追逐你,我可能會遭受更大的失望和打擊,但有一人,我永遠無法超越,又能給我足夠的動力,亦能取悅自身。”

女仙揚眉,好奇湊近,“是誰?”

江月白平心靜氣,慢聲開口。

“今日之我,比之昨日,更強,比之明日,不及。”

劍上女仙,笑容不羈,已是江月白的面容。

明心見己,天地震動!

彼時,溫妙喝完一壺酒,頭頂百尺長卷,手中扯著一節,皺眉嘀咕。

“逆逆逆,滿篇都是逆字,搞得我都快不認得這個字了,嗯?”

天地乾坤鏡自袖中飛出,狂風倒卷化作道道流光匯聚鏡中。

溫妙察覺天閒峰上靈氣正被瘋狂吸納,大為震驚。

“只是讓她小試築基時問心魔一關,怎麼搞出這麼大動靜?這是?!!”

一股宏大空靈的道韻從鏡中透出,讓溫妙目瞪口呆。

溫妙抓下頭上長卷穩住心神,“雖只一點苗頭,遠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能摸到這點苗頭,於她此刻難能可貴,受用無窮,更是將古今無數練氣天驕甩在身後。”

“這麼強的靈氣灌體……就幫你一把好了,莫要浪費這番天地饋贈。”

溫妙當即將意識沉入天地乾坤鏡,找到洗髓丹和五行蓮臺,一併打入江月白體內。

今天兩章都是三千多字,四捨五入等於三更。

我繼續碼字,明早八點要是沒更,那就是沒碼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