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奧底市 福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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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的世界也是平凡的世界,它們只是同一個世界的不同角落。當你仰望星空,宇宙的全部奇幻就在你眼前。看似亙古不變的夜空,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奇妙的變化。你若看不到,或是不相信,只不過因為你走得還不夠遠。探索世界的遠行需要勇氣,需要運氣,還要一點點盲目的好奇心。
你可知道,宇宙中的一個角落飄浮著一顆不起眼的灰塵,名為普維斯。這一顆灰塵中也有生靈,也會仰望夜空,在自己的平凡世界中暢想著遠方的奇幻。若是置身其中,你會發現這顆灰塵的外表還挺複雜,有遼闊的草原也有浩瀚的海洋;有巍峨的雪山也有渺渺黃沙;另有一些奇怪的用磚石壘成的“森林“,在夜晚放射出星星點點的微光。這樣的地方被稱為城市。
普維斯的大地上有許多城市。在珍珠海的一側有一條被稱為烏努斯的寬闊海峽。海峽東側坐落著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幾座城市之一——奧底市。據說“奧底“是橋樑的意思。在神話傳說中有一座仙橋從這裡通往空中的宮殿。
當然,現實中的人們誰也沒見過什麼仙橋。奧底市真正發源於從事珍珠貿易的港口。“珍珠海”正是由於盛產珍珠蚌而得名。在養殖珍珠蚌的技術發明以前,世界大部分地區都以珍珠這種小而美麗的“深海寶石”作為貨幣。這讓珍珠海沿岸的所有地區都非常富裕。
如今的珍珠貿易早已衰落,但是奧底市依然生機勃勃。作為默裡聯邦的第一大城市,它是年輕人追逐夢想的地方。人們被吸引到這裡,因為它有摩天入雲的大樓,四通八達的地鐵,通宵營業的賣場,還有各種一夜暴富的傳說。這裡的人們充滿了對財富的渴望,對未來的期待;當然,還有生活的疲憊。想要跟上這座城市的節奏,疲憊總是如影隨形。
奧底市的街道永遠在堵車,而街邊的行人都面色冷漠,腳步匆匆。如果路邊有一個垃圾箱倒了,路過的行人會繞過去,跳過去,反正不會有人扶起來。沒人付錢,為什麼要做多餘的事呢?所以當這種事真的發生了,一隻老鼠便開心地鑽了進去,在垃圾箱裡大快朵頤。人類勞碌奔忙的時候,它卻享受著一頓輕鬆愜意的“下午茶”。
吃飽之後,這隻灰色的大老鼠挺著溜圓的肚子,搖晃著鑽入了下水道。若不是排水口上的鐵柵欄斷了一根,它這大腹便便的身體恐怕還鑽不進去呢。從下水道穿過兩條街,就到了這隻大老鼠的家。它家裡其實也有很多食物,就是環境太過嘈雜了一點,白天的時候不好住,過了午夜才能消停。
“咚咚咚”菜刀切在案板上,震得附近的幾個鐵盆一起抖動。混雜在一片“滋滋啦啦”的炒菜聲中,灶臺上的火眼“呼呼”地噴著烈焰。鐵鍋被人在空中抖了幾抖,“哐”的一聲砸落。伴隨著碗盤碰撞的聲音,幾個人影一晃而過,也看不清面容。在這滿是油煙的廚房,一切朦朦朧朧,氣味油膩而刺鼻。就連老鼠也分不出來這氣味到底來自於什麼?也許有蔥,不太新鮮的雞蛋,或者壞了的番茄。
“快點!快點!”所有的聲音中,就數這句呵斥最吵,也最頻繁。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站在廚房中央,兇狠地喝道:“懶鬼!快點!再磨蹭就扣工錢!”一片油煙和蒸汽之中,也不知他到底在對誰喊叫。
此人穿了一身油膩的廚師服,白色的袖口和前襟已經泛黃;外面套了一件泛著油光的黑色西服上衣,敞著懷;脖子上掛著一個黑框眼鏡,一邊的鏡腿上纏著白色膠布。他的頭上已經謝頂,一邊的頭髮被梳到中央,稀稀落落橫亙在“地中海”上,謝絕參觀。他大概很久沒刮鬍子了,有些斑白的胡茬蓋住了臉上的皺紋,卻難掩幾處疤痕。
在這個昏暗狹小的廚房裡,此人如合唱團的指揮一般,揮動雙臂,掌控著所有人的節奏。與合唱團相反的是,這位“指揮”是唯一能發出聲音的人,其他人都只能默默地埋頭工作。
“快點!快點!”
他是福滿樓的老闆趙業,在奧底市開餐館接近十年了。這家位於奧底市17街的小餐館生意還算不錯,賣點是便宜實惠。對衛生和口味不太挑剔的客人都喜歡這裡。每到飯點,只有十來張桌子的福滿樓就會開始排隊,後廚裡趙老闆的吼聲就會越來越響。日復一日,週而復始,福滿樓從不歇業。客人都說老闆勤快,但夥計們都覺得老闆啥也不做,就會吼別人幹活。
這一天又到了晚飯的時間,福滿樓的後廚裡又傳來了一樣的吼聲。嘈雜悶熱的廚房偶爾透進來一股乾淨的空氣,那是後廚的門被開啟了。一個穿著黑色圍裙的服務員用屁股小心地頂開了門,轉過身來,兩手捧著高過頭頂的一摞碗碟,擋住了整個臉。
這個剛進來的服務員雖然被擋住了視線,在油煙佈下的迷障中依然躲過來往的人,大步走向廚房的一側,把那高高一摞髒碗放到了一個滿是泡沫的大水池裡。他緊接著開啟水龍頭,似是要開始洗碗。
“別洗了,快上菜!”趙業指著幾盤做好的菜,對那個服務員大喊。
“哦”。
那個服務員把手在圍裙上蹭了蹭,連忙端菜出了後廚。這個小夥大概十八九歲年紀,中等身材,有些偏瘦,名叫丹龍。因為長得還算周正,人也勤快,他被趙業安排去前臺點菜、上菜、收盤子,偶爾也要幫後廚洗碗。這人不但任勞任怨,還有一個好處,總是如數上交客人給的小費,從來不偷藏錢。按照趙老闆的話說,手腳還算“乾淨“。
福滿樓所在的17街靠近市中心,卻是治安最差的街區之一。燈火輝煌的寫字樓,霓虹閃爍的商業街就在兩裡地之外,9街以南的地方。而這裡卻是繁華背後的陰影。在市中心上班的“窮忙一族”(忙碌但低薪的人群)聚集在附近,形成了這樣一片遭人嫌棄,卻又難以離開的社群——老石門。
老石門的居民都很忙,中午多數人都點外賣,趕在路上吃。這些人都是上夜班的,中午這一頓其實是“早飯”。福滿樓中午最主要的生意就是外賣盒飯。顧客們大都出不起送餐費,全是自己來取。
這日,熟客“胖三兒”如往常一樣在福滿樓拿了外賣A套餐,全神看著手機,頭也沒抬,用肩膀頂開門走了出去。他的手機螢幕裡一定有個精彩的世界,然而這世界一秒鐘後就消失了。
“嘿!站住!光天化日的,別跑!”胖三兒剛出餐館門口,就被一個小混混推倒,搶走了手機。“站住!搶劫啦!”胖三兒大喊。周圍的人都循聲看去,但是沒有人管這事。老石門的治安一貫如此。追上去又能怎樣呢?
胖三兒趔趄著站了起來卻也沒敢追過去,只顧著大喊:“搶劫了!快攔住他!”而路上的行人聽他這麼一喊,不但沒有阻攔,反而向左右讓開,不想招惹麻煩。
服務員丹龍正在前臺打包盒飯,聞聲出到門外,看那小混混已經跑出很遠。“我來追!”他脫了圍裙,甩在門口的窗臺上,腳下發力,猛追過去。胖三兒只覺一陣勁風撲面,被迫眨了眨眼,丹龍已在數米之外。
“好快!”他見過丹龍少說有上百次了,第一次知道這小夥子跑步這麼快。“看來……還真有可能追上,拿回手機。”想到這裡,胖三兒喜出望外,但很快又後悔了,“真要是追上了,沒準麻煩更大。”他想把丹龍喊回來卻已不及,只見兩個背影相繼消失在街口。
丹龍奮力追趕,眼看要追上了,一個轉角過後,那個混混突然卻不見了。眼前這條小巷很長,那混混不可能一下子就穿過去,卻看不見半個人影。丹龍駐足四望,雖是正午,小巷裡卻是黑黢黢的。兩側的樓房之間私搭亂建了許多的陽臺,遮陽篷,晾衣架,還有縱橫交錯如蛛網一般的電線,幾乎完全遮住了陽光。
丹龍正在疑惑間,突然覺得胸口劇痛。“砰,砰,砰”,三聲槍響。丹龍倒在地上。那小混混從一處破損牆面的暗影裡鑽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你找死!臭小子!”
他說罷又在丹龍頭上補了一槍。奧底市槍支氾濫,但是為搶個手機而殺人的倒是不多。因為敢去追劫匪的傻瓜非常罕見。這個混混覺得今天真是倒了大黴,遇到這麼個愣頭青。“殺他吧,很麻煩;不殺吧,以後還怎麼混?”他越想越來氣,只好殺了。
這時一個路人雙手抱著購物袋剛好從巷口經過,看到了剛剛這一幕,愣在那裡。那小混混立刻舉槍對著這個路人說道:“別管閒事,快滾!”。
那人沒走,而是說了一句什麼。
小混混沒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離電線太近了。”那人提高了嗓音,說了這麼一句。
“嗯?”
那小混混正莫名其妙,突然身上劇痛,全身的肌肉麻痺緊繃,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他自己沒有看到,是附近牆面上耷拉著的一條電線,射出了電流將他擊暈。
那路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中槍的丹龍身邊,小心地放下購物袋,蹲下來問道。“喂,你怎麼樣?挺住啊,我去叫救護車。”
“沒事,我還好。”丹龍掙扎著站了起來,拍拍那人肩膀,說:“多謝了!”
那人看到丹龍衣服上有幾個槍眼,都沒有打出血,只是留下了瘀青,驚訝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丹龍看他盯著自己衣服上的洞,才注意到衣服破了,自言自語道:“哎呀,糟糕,老闆又要罵人了。對了,手機!”丹龍突然想起自己是來幫客人搶回手機的,於是走到倒地的小混混身邊,拿了手機。他剛要離開,又想起了愣在那裡的好心人。
“我叫丹龍,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救了我。”他說完伸出手,要和對方握手。
對方這人身材魁梧,面板黝黑,巧克力色的厚嘴唇上頂著一個高而寬的鼻子。他大概二十歲出頭,穿了一身黑色皮衣,皮褲,皮靴,還戴著皮手套。頭上整齊的短髮也一樣是黑色。這人的眼睛很大(也許是因為震驚而瞪大的),深棕色的瞳仁以及那一身的黑色把眼白部分襯托得格外雪亮。
“我叫託圖,就住在附近。嗯……你沒事就好。握手還是算了吧,我……不太習慣握手。”
託圖突然想到剛才丹龍拍了他的肩膀。遲疑了一下,又改口道:“那……握一下也行。”
丹龍立刻抓住了託圖的手,很正式地握了起來,好像電視上政客們見面時的握手。丹龍面帶微笑,緩慢而有力地抖動,還轉頭看向了一側的牆面,彷彿那裡正有一群記者正在拍照。
託圖卻沒有笑,眼睛瞪得比剛才更圓更亮了。“你等等……”託圖摘下了皮手套,再次和丹龍握手。
丹龍一直保持著微笑,一邊握手一邊轉回頭來,語速平緩鄭重其事地說:“我來貴國時間不長,請多關照。”不知為何,託圖的反應和電視新聞上握手的人都不一樣。他不僅長大了嘴,而眼睛凸出幾乎要掉下來了,好像這次握手是個異乎尋常的怪事。
丹龍突然鬆開手,說道:“哎呀,我得趕快回去了,不然要被罵死。”他快步跑開,邊跑邊回頭喊道:“我在福滿樓工作,有空來吃飯!”
丹龍已經跑遠,託圖這才回過神來,提高了聲音,衝著已經看不見人的方向喊道:“我在19街拐角的修車鋪,很高興認識你。”
這次相遇沒有別的見證人,地上昏倒的傢伙和購物袋裡的蘋果都不算。所以多年之後兩個人已經記不清第一次見面的細節了。丹龍只記得託圖救了自己。而託圖總說,那一次是丹龍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