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人未到聲先到,姜知渺幾人正埋頭整理今日進城採買的物資,突然,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映入耳簾,幾人抬頭,只見幾步遠外一白髮老者中氣十足的招手:“景明,祖父來看你了。”

景明原是沉浸在和兩小隻的划拳中,突然聽見有人喊他名字,他猛地一扭頭,只見祖父正蹲下身張開手,笑著望著自己。

見狀他先和小夥伴們說了聲抱歉,隨即邁著小短腿,扭頭撲向溫老懷中,將頭埋進他肩窩,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祖父,祖父,你終於來看景明瞭,我可想你了,明珠妹妹說有人要圍攻你,你有沒有傷到?”

景明抬起頭,蹲下身,仔細的檢查著,然後板著一張小臉說道:“下次可不能打架了!要是祖父打架的話,景明就再也不和祖父玩了,祖父可聽清了嗎?”

溫老聽著小孩兒的童言童語,一張老臉都快笑出花兒了,他連連點頭道:“好好好,祖父聽景明的,下次再也不和別人打架了,這樣還不行嗎?”

景明見他聽話,這才咧開嘴笑了起來,一雙眼睛晶亮亮的,直將溫老逗得笑個不停。

溫父站在一旁,幽怨地看著這一幕祖孫情深,可把他酸的不行,對他就沒得感情,對景明就又摟又抱的,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不過酸他也只能忍著,誰叫他是做兒子的呢,既然景明都提了,他也就順勢推波助瀾道:

“對啊爹,景明說的對,你年紀也不小了,要是我們不在身旁的話,可不能和別人起點什麼衝突啊,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可叫我們怎麼辦啊。”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溫父默了一陣,表情微僵,見自己說話不管用,他只好給景明使眼色讓他吹耳邊風。

景明雖小,但很上道,接收到父親的眼神後,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一本正經的開口道:

“祖父,父親說得對,你可一定要聽話,千萬不能和別人起衝突,不然...不然景明就再也不理你了。”

溫老點頭如搗蒜,連連表示自己知道了,施捨給溫父一個淡淡的眼神後,他又笑著將景明抱在懷裡逗玩。

溫父心如死灰,弄了半天他就是撿來的吧,他低著頭,兩眼放空。

夫妻多年,看著自家相公出神的模樣溫母就知他心中所想,多大個人了,還和景明爭寵,真是讓她哭笑不得。

溫母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大大方方地握住男人的大手。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溫父回了神,他低眼看去,只見妻子與自己左手相握,抬眼間,只見她莞爾一笑。

甜意瀰漫在心頭,溫父反手握緊了主動的手,月光下,他眉眼帶笑,笑逐顏開。

姜知渺大喇喇地坐在地上,從她的角度來看,只覺得溫父笑的好不值錢。

溫父在月色下笑的熠熠生輝,抬眼間,猛然看見三大兩小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男人心中一怔,眼神不自覺閃躲,下意識間收了手,他單手握拳,輕咳一聲,面上紋絲不動。

明珠自溫老出現的那一刻起,眼睛滴溜溜的直在他身上打轉,小小的人兒拔腿跑上前,歡喜萬分的盯著他喊道:“祖父!”

溫老猶疑地望向嬌滴滴,白嫩嫩的女娃,短短几日不見他怎麼不知道他兒子又給生了個孫女?

“你是?我記得我只有兩個孫兒,沒有孫女兒啊。”溫老故作訝然,隨即說笑道:“小姑娘,老朽可不是你祖父,不過我這個年紀你叫我一聲祖父也不虧。”

明珠心中大喜,也不再扭捏,笑吟吟地又叫了聲祖父。

溫老笑眯了眼,直呼好孩子,隨後就牽著兩小隻的手,來到姜知渺幾人身前。

方才遠遠一瞧姜知渺就覺得溫老精神抖擻,身體素質遠超同齡人,如今近看,只覺得他比遠觀更加精神。

除了滿頭華髮外,臉上的褶子都不見幾道,面板光滑,極具彈性,一點兒也看不出已是古來稀的年紀。

溫老久經世面,對於幾人的詫異瞭然一笑,他眯著眼,笑著說道:“老朽多年沉浸於遊山玩水之中,身心愉悅,自然就比同齡人老的慢些,各位不必如此驚訝。”

“從前我就聽旁人提過,說是心情好的人,會越活越年輕,沒想到這居然是真的。”徐有容訝然,盈盈笑道:“往後我也要和老人家一樣保持身心愉悅才好,這樣也能老的慢些不是?”

溫老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待笑意平息之後,他繼續道:“確實如此,寄情于山水,遠離世間的紛紛擾擾,人才能活的純粹,活的年輕。”

姜知渺聽著這話心裡很是認同,這話說的一點兒不假,世間雜亂不堪,唯有山水可託。

要想活的長久首先就要活的純粹,跳出不自在的圈子,才能越活越年輕,見溫老活的如此通透,姜知渺著實吃了一驚。

常理而言,權利越大,慾望就越大,世代官宦的溫家若不是被牽連,如今依舊是朝中重臣。

能在官海沉浮慾望橫流的環境中保持著一顆純粹的心,著實不是件易事,溫老確實屬於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了。

不過,溫老既是景明的祖父,但為何他們這些時日毫無交集?直至今日她才察覺?姜知渺內心存疑,輕聲問道:

“老人家,既然您是景明的祖父,那為何這段時日不和他們一起過活?這些天我們一直在一起搭夥,今日還是頭一回見著您呢。”

溫老了然一笑:“這自然是因為老朽志在四方了,自被打入大牢後,老朽就和竹卿他們說好了,無需管我,鄭重自身即可。”

隨即他話鋒一轉,又繼續道:“更何況,多年的歷練老朽早以習慣一人過活,真要一起,還真就有點不習慣。”

“區區流放而已,根本不在話下,不就是每日日行幾十裡,吃吃硬餅子嗎?老朽牙口好,腿好胳膊好,吃嘛嘛香,走的還快,一人足矣,何需搭夥?”

姜知渺算是看出來了,大爺兒確實很有個性,就連想法都超脫於常人。

想來溫父他們應該不止一次的提過,但都被溫老無情的拒絕了,就溫老這個性子,就算是溫家人提一百遍也不會動搖他的想法。

“老人家很有主見,小女子很是佩服。”姜知渺雙手作輯,淡然回笑。

溫老連連擺手,兀自說道:“哪裡,哪裡,只是活的久了想換一種活法罷了。”

話落,他話鋒一轉:“小丫頭,老朽看你與方才的女娃娃有些相似,想必你應該是這女娃娃的胞姐吧,不愧是姊妹,就連這嘴都是一樣的巧啊。”

“既然你們都是姊妹就隨著竹卿他們叫我一聲祖父吧,左右老朽年紀也堪當得起你一聲祖父,小丫頭,你不會見怪吧。”

姜知渺笑眼盈盈,大方回道:“這是哪裡的話,這一聲祖父還是我佔了便宜呢,能叫溫老一聲祖父,實在是我們姊妹的榮幸,還望溫老不要嫌棄我們姊妹幾個才好。”

溫老見她行為舉止大大方方,絲毫不見扭捏之態,微微翹起下巴,順了順毛躁的鬍子,笑著反詰道:

“老朽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竹卿還能不清楚?一言既出,金玉不移,往後你只管喊便是。”

姜知渺見狀連連應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笑眯眯道:“既然祖父都這樣說了,我們姊妹自然沒有不應的,明珠明淮過來,快來拜見祖父。”

明珠明淮聞言當即邁步走到姜知渺身旁,三人站定後,齊齊向溫老作了個楫,隨即齊聲道:“祖父!”

溫老喜笑顏開的上前攙扶起三個新孫兒,中氣十足的說道:“好好好,都是我的好孫孫,都是好孫孫。”

幾人又寒暄了一會後,溫老作勢起身就要回到原處,溫父苦苦哀求留下,他卻仍然堅持自我:“行了,一會兒衙役又要發硬餅子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們休息吧。”

臨別之際,姜知渺眼疾手快的將桶裡的燒餅塞到了他懷裡,溫老也不扭捏,直接接了過去:

“燒餅我就收下了,你們也別送了,老朽認識路,不必做出這一副苦相來,此次流放,我早已視作修行,你們珍重自身,無需介懷。”

話落,溫老反手將燒餅握在手心,頭也不回的走了,完全沒有一絲眷戀。

好在溫家人對於溫老漠然的態度早就習以為常,傷感了一陣後,就緩過了勁兒。

溫老的行為雖在常人看來十分不解,與這世道背道相馳,但是區區世道,怎能束縛住一個自由的靈魂?

即使在外人看來溫老的行為是怪異的,是不符合常理的,但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是否快活只有他自己知道。

雖然溫老舍棄不了這世俗,但這也不能阻礙他追求自由的腳步。

姜知渺目送著他離開,心中感慨萬分,人能良性的隨心所欲就已經很自由了,看來大爺兒的境界還真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