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深露重,萬籟俱寂。

警視廳警察學校男生宿舍的一樓雜物房內,兩個人影正躲在其中竊竊私語。

“老大,怎麼辦,他們不會發現吧。”

雜物房沒有開燈,周圍一片漆黑,花野井千夏警覺地左右觀察了一番,目光最終定格在眼前的黑影上。

“慌什麼,痕跡不都處理乾淨了嗎。”

黑影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刻意壓低聲線,故作深沉般說道:

“這段時間安分點,等風頭過去,我們就能迴歸正常的日子了,誰也不會發現那件事……”

“嗯,也只能先這樣了。”

花野井千夏沉重地點點頭,面上一片嚴肅。

已是深夜,宿舍的走廊燈都已經熄滅,伸手不見五指,兩人走到宿管房間的門口,黑影正打算轉身走人,卻見花野井千夏已經伸手開啟了房門。

霎時間,燈火通明。

小小的宿管房間內,竟然坐著四個老熟人,皆正襟危坐,表情無比嚴肅。

花野井千夏和同行的黑影還沒什麼反應,腦內的系統卻已經化身為了尖叫雞——

【他們怎麼都來了,千夏,我們的罪行是不是暴露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你快想想辦法啊!】

‘別吵,我在思考。’

抬頭看了眼明晃晃的燈泡,餘光掃過身後黑漆漆的走廊,花野井千夏陷入了深思。

‘這門隔光效果這麼好?裡頭開燈了外面都看不見耶。’

系統……

【現在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嗎?!】

沒有管腦子裡那個咋咋呼呼的傻白甜系統,花野井千夏向前邁出一步,頂著房內猶如三堂會審般嚴肅的氛圍,她毫不猶豫地將雙手舉過頭頂,目光堅毅,中氣十足地喊道:

“警官大人,我招,我全都招!”

“就是,我們什麼都不……啊?”

黑影,也就是松田陣平不敢置信地看向身邊人,剛才是誰信誓旦旦地說絕不會向外吐露出一個字的?

有一秒鐘嗎?這慫的也太快了吧!

房內其餘四人顯然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朝這種方向發展,原本還以為需要用到推理,誰料犯罪者的心理防線竟脆弱到這種地步,他們還沒開口呢,對方就全招了。

幾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降谷零生怕再這樣拖下去天都要亮了,輕咳一聲後,率先開口道:

“由於材質的關係,宿舍的門把手非常容易粘上指紋,可當我今晚回來準備開門之時,卻發現門鎖異常乾淨,連我平時留下的指紋都被擦乾淨了。”

“除此之外,你們恐怕不知道,我那扇門大概是因為年久失修,門鎖一直不太靈光,轉動鑰匙後大概要過0.3s的反應時間,才會發出‘咔嚓’的輕響,可今天開門時卻很流暢,像是被人特意修好了。”

“是的,之後零就來找我了。”

諸伏景光微微一笑,接上降谷零的話。

“我猜測你們應當是先開了我的鎖,再去開零的鎖吧。雖然兩處鎖芯的邊緣看起來都沒有什麼劃痕,但只要用手電筒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我的鎖芯內側有幾道不明顯的痕跡。”

子夜岑寂,整座警視廳警察學校在如水的夜色中靜默不語,唯有宿管房間這一點微弱的光芒,刺破黑暗。

在降谷零和諸伏景光說完自己的推理之後,一直在旁看戲的萩原研二這才笑嘻嘻的出來補刀。

“至於作案時間,我想就是下午的自由活動課上吧,小陣平可是親口跟我說要回去教花野井開鎖的呢。如此一來,你們的作案動機也出現了。”

小小的一間房內坐了四個大男人,還都穿著制服,這場面不可謂不嚇人。

在作案時間、作案動機和作案過程相繼被推理出來之後,一直雙手抱胸,閉目不語的伊達航終於開口說話了。

他長嘆一聲,慢慢睜開眼,老成的長相配上滄桑的眼神,頗有一種電視劇裡辦案老道的資深警察腔調,連帶著聲音都透出股語重心長來。

“收手吧,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了,故鄉的老母親在等著你們啊!”

……

看著眼前這四個入戲太深,無法自拔的未來警官預備役,花野井千夏尷尬地放下手,笑容中滿是侷促和不好意思。

“呃,你們說的我都懂,可是我都已經認罪了,你們還在那推理什麼,不能直接問我嗎?”

作為一個在米花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花野井千夏常常會碰上各種兇殺案,在觀摩了上百起警方和偵探的破案流程後,她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只要認罪的速度夠快,就沒有誰能用推理打敗她!

此話一出,沉默的不僅是在座的其他五人,還有腦子裡的系統。

【千夏。】

‘幹嘛?’

【你確定你腦子沒有問題嗎?】

‘我不是查過了嗎,醫生說沒有問題啊!’

花野井千夏不是對警察或是偵探這種職業有意見,她就是單純得不明白,米花町的犯罪率如此之高,大家為什麼都不裝監控啊?

沒有監控,群眾又總因為一點破事就要殺人放火,偵探的就業環境能不好嗎。

聽見她的吐槽,系統詭異地沉默了,它當然明白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可這個世界……本就該如此。

察覺到那個傻白甜系統意外的安靜,花野井千夏微微垂下眼,再次抬起頭時,依舊是那副理直氣壯到讓人牙癢的樣子。

參與推理的幾人都被噎住了,最後還是身為班長的伊達航出來主持大局。

“既然花野井小姐已經認罪,那松田你呢,有什麼想說的嗎?”

“有!”

松田陣平根本沒聽他們的推理,他還沉浸在隊友光速投降的震驚中,聽見伊達航喊自己的名字,他當即站了出來,目光緊緊鎖定在花野井千夏的身上,咬牙切齒說道:

“這次事件告訴我,找誰也不能找花野井組隊,她要是去臥底,敵人都不用試探,她剛坐下就全招了。”

面對前任同夥的譴責,花野井千夏表示不服氣。

“誰說坐下就招了,我要先問下有沒有美男計或者金錢利誘再招!”

松田陣平……松田陣平被氣笑了。

沒有再理花野井千夏,他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另外四位好友,沉默片刻後,彆彆扭扭地解釋道:

“總而言之,這件事確實是我們不對,不過你們放心,我只是教她開鎖,沒有擅自進入你們的房間。而且這傢伙學東西很快,成功開啟我們幾人的鎖後就完全掌握了,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清理犯罪現場,沒有其他受害人。”

說完這些後,他便心情沉重地低下頭,準備接受好友們的批評,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陣抑制不住地大笑。

“哈哈哈,真是難得,能看見小陣平你吃癟的樣子。”

萩原研二走上前來,勾住松田的脖子,笑容裡滿是幸災樂禍。

上次見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是什麼時候來著?

好像是小時候拆了千速姐姐的手機,被姐姐罵得狗血淋頭那次呢。

與此同時,其餘三人也圍了上來。

為了照顧松田的自尊心,避免他惱羞成怒,諸伏極力忍笑,只可惜貌似不太成功的樣子。

“噗嗤,下次想用我們的門鎖練手可以直接說,不用偷偷摸摸毀滅證據哦,噗。”

“嗯,景光說得對,噗嗤。”

被身邊人傳染,降谷零一時也沒忍住,兩人默契地背過身去,捂住嘴盡力不發出聲音,只是那輕微顫抖的肩膀,是無法抹去的忍笑證據!

最後的最後,竟然只有伊達航沒有笑松田,反而還煞有介事地總結了結案陳詞,儼然一副資深老警察的做派。

……

送走了幾位祖宗,花野井千夏卻沒有準備睡覺的意思,反而拿起工作簿,轉身沿著樓梯向上走去。宿管每天需要巡樓數次,本來熄燈後還有一次巡樓任務,只是被剛才的事情耽誤了,只好加班把活幹完。

慢悠悠地從一樓晃到頂樓,檢查完各個角落,她正要打道回府,卻忽然發現,通往天台的那道門,似乎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櫻花的季節已近尾聲,晚風捲起三兩殘瓣,松田陣平躺在天台的邊緣處,任憑思緒無意識地擴散。

他喜歡高的地方,那種在高處俯瞰全世界的感覺,充滿了自由的味道。

閉上眼,感受風在身邊拂過,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睜眼時,天空的景象卻已被一張好奇的面孔替代。

“哭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內容一如既往的令人冒火,松田陣平撇撇嘴,非常幼稚地轉過腦袋,不想看眼前人。

誰料對方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抗拒一樣,硬是湊了上來,眼裡滿是清澈的愚蠢。

“欸?真的哭了啊?”

“我!沒!有!哭!”

松田陣平現在知道躺天台邊邊的壞處了,比如像現在這種時候,他的一邊是數十米的高空,另一邊是暫時不想見到的人,想逃都沒地方逃,只能面對。

“那就是生氣了。”

聽著他那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地解釋,花野井千夏自信點頭,緊接著繼續說道:

“你要是生我的氣,那我和你道歉好了。”

她這話說得太自然,松田陣平都懷疑自己聽錯了,猛地從天台邊緣坐起身,看著一臉無所謂的對方,他只覺心口堵得慌。

“你都不會堅持一下嗎,剛剛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性格這麼軟很容易被欺負的!”

【你,性格,軟?】

‘我,性格,軟?’

系統和花野井千夏同時震驚了,若不是沒有實體,系統甚至想扒開松田的眼睛讓他好好看清楚,它這位宿主到底哪裡像是性格軟的樣子?拿出身為警校五人組的洞察力啊!!!

花野井千夏也被這個詞震驚得不輕,考慮到對方可能是為了顧忌女生的面子才沒有說出其他過分的詞,她尷尬地笑了笑,極其誠實地表示——

“沒有啦,我其實就是單純的慫。”

再說了,道歉而已,又沒說會改,“勇於認錯,死不悔改”就是她的座右銘。

當然,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來,想也知道聽見這話的松田該有多生氣,這男人簡直是炮仗做的。

再次被對方清晰的自我認知和臭不要臉的精神打敗,大概是覺得跟傻子置氣,自己也會像傻子,哼哼唧唧一陣後,松田成功消氣了。

“所以當時在雜物間裡,你說如果不幸被發現了,就採取planB來進行下一步行動,指的就是這個?”

“對啊。”

扯了扯松田陣平的衣襬,讓他給自己挪個位置出來,花野井千夏坐上天台邊緣,在晚風中愜意地眯上眼。

“只要投降投得夠快,失敗就追不上我。”

在面對必敗無疑的局面時,嘴硬不僅狼狽且只能拖延時間,倒不如干脆點,另闢蹊徑謀取生機,而且……這次又不算是什麼大事。

“你這個人還真是很奇怪。”

看著坐上天台還硬要扯住他的衣角,聲稱擔心自己會掉下去的某人,松田陣平無語地移開視線,發現這傢伙還真挺誠實的——慫得非常坦然啊。

夜色沉沉,星子不語。

坐在天台邊緣的年輕男女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零星幾抹嫣紅劃過天空,氣氛出人意料的融洽。

在虛空中偷窺到這一幕的系統,懷揣著忐忑的心情,顫顫巍巍開口了。

【千夏,你們不會看對眼了吧……】

花野井千夏???

‘禁止隨地亂髮瘋。’

【那你幹嘛要牽住小卷毛的衣角,很曖昧啊知不知道!】

‘哦,這個啊。’

餘光不經意般劃過掌心緊緊攥著的衣角,花野井千夏面色不變,重新抬頭看向廣袤的夜空。

‘我不是說了嗎,我怕他推我下去,牽著他到時候還能拉個墊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