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歸瘦,可身高架子擺在那兒,壓得久了,楊千語便感覺身子僵硬難受。

儘管這樣,她也一動不動,就想讓他多睡會兒。

可天不盡人願。

手機突然響起,打破了這份寧靜祥和。

靠著她的男人身體猛地一震,驚醒過來。

取出手機看了眼,他低聲說了句:“醫院的來電。”

接通後,那邊也不知說了什麼,他的臉色突然就僵硬不動了,握著手機的那隻手明顯攥緊,關節都微微泛起白。

楊千語坐起身,抬起被他壓住的那條手臂,輕輕活動著。

見他這副神色,心裡頓時劃過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徐紅的複查結果出來了?

“好的,謝謝醫生,我等會兒去醫院,見面再詳聊。”男人暗啞低聲的聲線淺淺應了句,結束通話電話,落下手來。

楊千語停住活動的手臂,臉色帶著嚴肅和小心,看向他問:“怎麼了?是複查結果不好嗎?”

“嗯……”封墨言惶惶地點了下頭,抬眸看著她,幽深的眼眸染滿紅血絲,還有壓抑很好的悲痛,“醫生說,是乳腺癌,具體屬於哪種型別……要等手術後進行病理分析,才能確定。”

眾所周知,乳腺癌分為四種型別,有兩種是目前醫療手段能取得較好預後效果的,而另兩種則相對兇險,是醫學暫時還無法攻克的難題。

楊千語看著他疲倦沉重的臉色,耳邊迴盪著“乳腺癌”幾個字,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徐紅的確可惡,但老天爺用這種方法來懲罰她,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剛剛失去女兒,自己又患上癌症……

更何況,這樣的結果不止是對徐紅的懲罰,更是對封墨言的沉重打擊。

那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是養育他長大的親人。

就算他們因為婚姻理念不合,母子關係破裂,可當這樣的噩耗降臨,沒有哪個子女會不傷痛,不惶恐。

“千千……你休息吧,我去醫院一趟。”封墨言兀自沉定了會兒,情緒便鎮定了許多,低聲交代道。

楊千語也緩過來,視線重新聚焦看向他,“你也要注意身體。”

“嗯,我知道。”男人轉身準備走,突然又想起一事,迴轉過來,“對了,明天你帶著孩子們搬去御苑住吧。這段時間,我可能要回老宅暫住,有空回去看你們。”

楊千語皺了皺眉,想到徐紅的情況,說:“我還是暫時不去御苑,你還有其它房產嗎?我跟孩子們先過去住著。”

“為什麼?”封墨言不解。

住御苑跟住在他其它房產下,有區別?

楊千語以為他誤會了,拉住他的手緩緩嘆了口氣,解釋道;“你母親這樣的情況,你還是不要惹她生氣,我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堂而皇之地住到御苑去,她知道了肯定又要大動肝火,不利於養病。”

她記得媽媽去世也是因為乳腺癌,她懂事後翻閱過大量資料,這個病除了遺傳因素和基因突變外,多數原因都是因為病人長期鬱鬱寡歡,情緒抑鬱焦慮,內分泌嚴重失調導致。

雖然徐紅可恨,甚至可以說如今這一切都有點像是因果報應——但人在面對病魔時,總還要抱著最起碼的善意。

她不想再與徐紅計較什麼了,所以甘願退步,讓她好安心治病。

封墨言沒想到她能考慮到這一層,深眸盯著她看了會兒,情不自禁地將她拉過來,緊緊擁入懷中。

“千千……對不起,謝謝你……”

對不起,讓你跟著我一再受委屈。

謝謝你,在我的母親那樣傷害你之後,你還能心胸寬廣地這樣為她考慮。

封墨言的心,一瞬間被她收買得徹徹底底。

此生,除非他生老病死,否則他絕不可能拋棄這個善良可愛的女人,絕不可能再做出半點對不起她的事。

楊千語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他懷裡忍住溼潤的淚,輕輕拍了拍他勸道:“好了,你快去醫院吧。”

“嗯,你也早點休息。”

“好……”

兩人鬆開,封墨言抬手捧了捧她的臉,相視一笑,轉身離去。

楊千語一個人在貴妃椅上坐了很久,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時只能感慨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活著的人,應該珍惜自己,珍惜健康,珍惜每一天。

————

徐紅身患癌症的事,讓楊千語對封家的恩怨徹底忘卻。

她決定去封詩雯的追悼會。

費雪聽聞,怕她被欺負,要陪著一起去。

路上,楊千語提及徐紅患癌的事。

費雪坐在副駕,正刷著手機,聞言大吃一驚,回頭看向她:“你說什麼?誰得乳腺癌了?”

“我的前婆婆。”

“她?”費雪再次吃驚,愣了下,神色有點怪怪,“雖然我說這話不道德,可我真覺得……這是不是報應啊?誰叫她做人那麼刻薄,還三觀不正,現在老天爺都看——”

“費費。”楊千語打住她的話,“人都那樣了,就別說這些了。”

費雪瞥她一眼,“我知道,她再差勁,也是封墨言的親媽,你現在立場很難。”

“沒什麼難的,我是不喜歡她,但也沒想讓她不得善終。希望她運氣好點吧,不要像我媽媽那麼慘,剛好得的就是最兇險的那種。”

“哦!”費雪突然記起,“你媽媽當年就是乳腺癌走的。”

“嗯……不過那時候我才幾歲,什麼都不懂,現在想想,她當時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可惜她太小了,不能安慰媽媽。

現在回想,媽媽在最痛苦最狼狽的時候,依然在她面前保持著溫柔嫻淑的模樣。那麼好的媽媽,她卻早早失去。

費雪不知她想到了這些,嘆息道:“女人得乳腺癌最慘了,很多全切了也不能保住性命,最後連個完整的女人都做不了,還是要跟閻王報道。徐紅雖然可惡,但這個報應確實太慘了點,她剛失去女兒,自己又得癌症……唉!”

費雪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站在閨蜜的角度,她當然希望徐紅不好過。

可想著人家都得了癌症,又痛失女兒,要說報應懲罰,這些也該夠了,她幽幽一嘆息,也覺得恩怨糾葛都可以到此結束了。

到了殯儀館,兩人隨著弔唁的人群朝前挪動。

封家枝繁葉茂,人際關係也廣,偌大的弔唁廳都被人流擠滿。

楊千語一心惦記著封墨言,沒有關注其它,可費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臂:“喂……那邊幾個長者,就是封墨言的對頭吧?”

她順著閨蜜提示的方向看過去,微微一辨認,點點頭說:“是的……”

那群人站在大廳一側,封墨言的堂叔已經兩鬢斑白,他身邊兩個兒子都一副中年發福的模樣,旁邊還跟著四個小孩兒,其中三男一女。

看到這些,楊千語有些明白那個堂叔為什麼一把年紀了要這麼激進地爭權奪利。

想必,是要給兒子孫子們打江山。

果然,費雪也說:“看人家人丁興旺的,估計是想多給兒子孫子掙點吧。”

“應該是……”

弔唁廳另一邊,封家一些女眷湊在一起,聲音極低地議論著什麼。

楊千語絕不是要偷聽,只是隨著弔唁人群走到了她們身後。

“咦?徐紅今天沒來?親女兒的追悼會呢……”

“你還不知道?徐紅病了!”

“哎呀,心臟病頭疼腦熱的,算什麼病啊……”

“不止,她得了乳腺癌!估計沒幾天好活。”

“什麼?我怎麼沒聽說……”

“嘖……誰能想到,她風光了一輩子,老了竟這麼慘,女兒死了,她自己也要死了……”

“呵!享了那麼多年的福,也夠本了。”

“依我看,是他們家的氣數到了!公司那邊,封墨言怕也沒轍兒!”

楊千語跟費雪聽到這話,都很吃驚。

到底都是封家人,就算平日裡私下鬥鬥,在大是大非上,總該有個原則吧?

居然幸災樂禍?盼著人家一家子倒黴?

楊千語回來這麼久,但並沒有正式承認過身份,可這會兒,她忍不住了。

假裝不經意地咳嗽了聲,果然那幾位女眷立刻噤聲。

但很快,其中一人眼尖地發現她。

“千語,真的是你啊……要不是大白天,我都以為見鬼了。”

“誰說不是呢,死了幾年的人,突然復活了,怪嚇人的。”

“哎……要是雯雯有這等好運就好了……這孩子真是可憐。”剛才還幸災樂禍的人,這會兒又扮起了同情的嘴臉。

“千語……聽說雯雯的死,跟你有關係呢。”

楊千語被她們好奇地圍觀著,一人一句,冷嘲熱諷,綿裡藏針。

她避開自己的身份問題,始終保持著略顯嚴肅的神色,淡定自若,等那些人都說完了,才不緊不慢地回:“這裡是殯儀館,有鬼也不稀奇,所以善意提醒幾位,別做虧心事,別說刻薄話,否則——晚上睡覺得把門焊死才行。”

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她這提醒,正好是反其意而行。

那幾位女眷,頓時臉色一白,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等她們走開,費雪對她悄悄豎大拇指,“你現在懟人真是爐火純青。”

楊千語沒回應,臉色微怔,因為她看到了不遠處坐在輪椅上,跟封振霆並排候在家屬區的封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