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會。”蘭希出聲打斷:“這才哪到哪,一會你再問。”

庫洛洛將身子靠在柔軟的沙發靠背上,歪過一點頭看她,等待著她的下文。

如此輕鬆的姿態一時間讓蘭希將自己打好的腹稿忘的一乾二淨。

“派克諾妲已經讀了希斯的記憶?”她思考兩秒,推算了一下這兩天人們的行動軌跡:“所以希斯對阿斯彭財寶的說法都是真的?”

“現在才想起來驗證事情的真假嗎?”庫洛洛沒有反駁:“他的說法和動機已經確認過了,當然,也包括你的。”

怪不得這些人一開始對她就沒有什麼防備,蘭希回想起自己剛到達這裡的時候很希斯進行過一次深入的談話,想必當時交談的資訊已經原封不動地被這群人掌握。

這對她來說是好事。自己動機單純明確,加上現在目的已經變化,對她不會有過多的提防,溝通起來會比相互有所隱瞞的狀況順利很多。

“那……你們的動機?目的?阿斯彭家族的財寶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她和希斯的目的已經明確,如果說蘭希一開始只覺得庫洛洛一行人單純為了財寶而來,在收到他毫不猶豫地大額轉賬後,其真實的目的又變得模糊起來。

所謂的財寶,說白了就是能換成錢的東西,不管是什麼古董還是珠寶,除非是一些收藏家,大部分人會選擇換成等價值的金錢。

而她很明白庫洛洛並不缺那種東西。

“關於阿斯彭家族財寶的內容,我覺得我們得到的情報是同樣的。”他回答。

畢竟資訊來源單一,這世界上估計也找不出第二個阿斯彭家族的人了,那至於裡面具體有什麼,除了從希斯給出的資訊,就只能親自拿到鑰匙一探究竟。

“好吧,因為你看起來並不缺錢。那麼就是單純對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感興趣?”蘭希在心裡默默將對方劃為‘莫名其妙的收藏家’行列,有些東西在不同人眼裡就是有不同價值。

“就當作是這樣吧。”庫洛洛聳了下肩膀。

蜷著腿的坐姿時間長了,蘭希有些疲憊,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腿放到地上,庫洛洛的動機比她想象的要更為單純,就是做事手段說不上溫和。

“有點像獵人。”

她評價:“寶藏獵人……那種感覺?”

具體有沒有這種獵人她不清楚,只是這種行動方式讓她聯想到了一些為了目標用盡手段行事的人。

“過譽了,我們只是單純的盜賊。”庫洛洛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陳述。

不,蘭希在心裡默默否認,她反倒沒覺得獵人這個職業有多麼高尚,只是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本質或許是相同的。

這是基於個人價值觀的判斷,她沒有多嘴。

身份、動機,大致清晰了。蘭希眨了眨眼,思考著接下來問點什麼好——她沒打算這麼快將提問方的身份讓出去,因為基於前幾次談話來看,庫洛洛總能問到一些非常精準的部分。

而且她不太會說謊,一旦把主動權交出去,對方似乎總能從她的表現上理解到更多的資訊。

她思考了半晌,對方也沒催她,最終蘭希默默憋出了個:“嗯……你多大了?”

庫洛洛有時候也摸不透她思考的底層邏輯。

“二十六。”

比想象中大一點。

蘭希沒發表任何評價,腦子繼續想下一個問題。

庫洛洛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們不會拒絕交流,有想知道的事,你隨時可以再找我。”當然,回答是一回事,回答的是不是正確答案又是另一回事。

好吧。蘭希放棄,她現階段的確沒有什麼再想深入探究的事情了:“輪到你了,你想問什麼?”

壁爐裡的火燒的小了些,廳堂裡的光線有些忽暗忽明,庫洛洛的臉在火光的照映下被撒上了一片暖黃色,對面沙發上熟睡的男孩一點都沒有受到兩人談話的影響,安靜平穩地呼吸著。

蘭希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可能是自己將壁爐的光擋住了一部分,在男人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我比較好奇的是。”庫洛洛提問時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變化:“你的流星街語是怎麼學的?”

火焰在壁爐裡跳動,偶爾閃出火星。

流星街,在這個世界上是被世人所遺棄的存在。

被允許棄置任何東西,垃圾、武器、嬰孩、甚至屍體。這個世界捨棄的任何東西這裡的居民都會全部接收。

而在流星街生活的人們不會被普通社會所接受,他們沒有身份證明和登記資料。至於他們如何生活,接受什麼教育,也鮮少被人所知。

至於語言,更是區別於普通社會,擁有自己單獨的語言。

可以說,在正常社會生活的人,與流星街出身的人相識,並且學習他們語言的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流星街語,當然是跟流星街人學的……等等。”蘭希話到嘴邊,縱使是她也反應的過來,大機率只有流星街人才能辨別的出他們自己的語言。

“你來自流星街。”她眼神微眯,語氣肯定,看著庫洛洛毫無波瀾的臉,更加確認了心中的想法。

“所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庫洛洛沒有否認,不過他也沒必要有所隱瞞。

蘭希陷入難得的沉默,她不是迴避這個問題,只是曾經在流星街的那段日子對她來說過於遙遠。

像是石子投入湖水掀起漣漪,她摸索著記憶裡的絲線。

“我八歲的時候……在流星街呆過一段時間。因為母親工作的原因,她不放心我離開她身邊,所以在一年內跟她到世界各地到處走動。”蘭希將頭倒在柔軟沙發的靠背上,淺色的頭髮被壓出弧度,一些碎髮從頸間散落。

“流星街內部生活區的教堂,我在那裡住了大概一週。當時神父會經常給附近的小孩子發零食吃。流星街語就是那時候學的,現在已經不記得太多了……因為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你好’和‘要吃零食嗎’。”

“立佐爾神父?”

“名字不記得了……就是圓臉小眼睛,有點胖,頭髮卷的像泡麵。”

的確是立佐爾神父。庫洛洛對那位神父非常熟悉。並且從蘭希剛剛的表現來看,她並沒有說謊。

“時間太久了,很多事情記不太清,而且一週之後母親就帶著我離開了流星街。”蘭希如實說道,表示無法提供更多的資訊,但至少關於‘怎麼學習的流星街語’這個問題算是回答完畢。

她大部分時候不會說謊,但是不代表她會將所有事情原委一併交代。關於為什麼會去到流星街、母親的工作等,背後的事情的來龍去脈複雜又久遠,蘭希沒有義務解釋太多。

如果庫洛洛問的話……她也不是很想說。

好在對方只是單純的好奇她知道流星街語言的原因,沒有多問。畢竟12年前發生的事情與現在的要做的事情沒什麼關聯。

兩人的談話似乎對熟睡的男孩造成了一點輕微的影響,在二人對面的沙發上翻了一個身,隨著身體起伏,絨毯掀開了一角。

蘭希站起來走到對面伸手將他身上的絨毯再次蓋好。

“像這種身體或精神上有殘缺的小孩,流星街有很多。”身後的庫洛洛突然開口。

蘭希手下動作一頓,確認了男孩並沒有醒來的跡象後,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被遺棄在流星街的棄嬰中,大部分都是因為先天性的殘缺,運氣好的被居民們撫養,慢慢長大。”

“可即便如此,在流星街正常生活的居民中,依舊很難找到帶有殘缺還能正常長大的人。”

庫洛洛講述著流星街的現狀,語氣平淡得彷彿談論的家鄉與自己無關。

蘭希很清楚他只是在陳述事實,不止是流星街,在人類正常生活的社會中,帶有先天殘缺的人往往也無法獲得跟正常人同等的生活機會。

“就算現在你救了一個孩子,他往後的生活也依舊存在著太多苦難。”

“甚至在被慈善機構的人帶回去後,因為各種各樣事故殞命的機率也是普通人的好幾倍。即便如此。”

“你還將他帶回來的理由是?”

很難得聽到庫洛洛說了那麼多話,蘭希才明白這也是他的問題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問這個問題的初衷並不是擔心對幾天後任務的影響,而是單純的,對她本人做出的這種行為感到好奇。

要讓她解釋自己的動機,說真的有些困難。

有些事,可能在成長過程中受到影響,不自覺地就形成了一種觀念,一個習慣。

“說實話。我並沒有什麼高尚的理由。”蘭希喃喃道,她看向男孩熟睡的臉:“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善良慈悲是被人歌頌的高尚品質,但這種虛無縹緲的名頭對真正的普通人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她想,如果男孩此時此刻在睡夢中突然停止了呼吸,她大概也不會產生太多的情緒波動。

“我的母親認為,越是擁有更大權力的人,更應該擁有善良慈悲的心。”蘭希說。

在世界前列國家中平安出生,身體健康,母親是政治家,擁有良好的教育,蘭希明白她很顯然是這個世界上極其幸運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不僅如此,在這座酒館中她也可以很自信地說自己抽到了上上籤的人生。

“至於我本人是否真正善良正直,我對自己的評價是否定的。”

“不過論跡不論心,就算是扮演也好……我只是想,成為母親所期望的那種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