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血腥味,兩人間的氣氛十分詭異,沒有對視,沒有交流。

鶴承淵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

依舊無人先言。

木質地板踏響,沈知梨開啟房門,與此同時,敲擊藥瓶的聲音隨之停止。夜風微涼,闖進房間,吹動紗簾,輕飄飄的沙沙聲撓在寂靜的黑夜。

屋門大敞,銀月溫柔撒了滿地,可他只覺刺眼,但卻仍未起身將此隔絕。

沒過一會兒,地板再次被踏響,步伐與方才的相同,這次它止於面前,空氣中除了涼風與血味,添了一絲草藥香。

沈知梨聲音乾淨悅耳,“自己能上藥嗎?”

“舊傷裂了吧,眼睛......看不見,需要我幫你嗎?”

兩人相隔不過一臂距離,靠近他後,血味愈發濃厚。

空氣中再次陷入詭異的沉默。

已經能猜想到,他會拒絕,沈知梨將藥推到他面前,最後警告一次,“別亂跑,亂跑我也會找到你。你膽敢再偷溜走,我就讓凝香把你捆起來。”

鶴承淵指腹摸上她帶來的藥盤,靠觸覺猜測擺放之物,草藥膏、紗布、溼帕還有一把剪子。

他撫摸那把尖銳的剪子,指腹在刀尖點了兩下後收回手。

“沈小姐有意幫我?”

沈知梨轉身離開的腳步,驟然一頓,她不過隨口一說,他不拒絕?怪事啊!

在櫃子裡他都不想與她有接觸......不過紅桃林他又主動讓她攙扶。

現在?讓她碰他身子???

她不可置信眨巴幾下眼。

什麼情況,莫不是......他在試探她,有無敵意?

小小年紀就已對人如此防備,不過想來也是,對自己最親的看守,這麼多年都在利用他,利用完之後還想要他的命,任誰都無法再輕易相信另個人,更何況,如今的他們不過才相處幾日罷了。

沈知梨手指在黑暗裡勾住他的腰封,手指繞住綁帶,輕輕一扯,外袍就敞開了。

鶴承淵瞧著瘦弱,但因常年活在鬥場裡,肌肉十分結實有力,透過內裡薄衫隱隱若現。

微弱的月光映照,腰側的白衫已遭血浸溼貼在肌膚,隨著呼吸起伏。

沈知梨抬手觸及上去,指尖冰涼彷彿羽毛剮蹭,他的肌肉猛然顫慄、收縮。

頭頂而來的呼吸,忍耐著愈發低沉。

鶴承淵雙眼被白紗矇住,她溫熱的呼吸均勻噴在他腰側,引起一陣酥麻,這令他有些不適,他搶在她解開腰帶前,自己動手扯開。

時間過得有些久,血已經凝固,他這用力一撕,鮮血立即在她眼前湧出,沈知梨手忙腳亂拿起溼帕摁住傷口。

冰涼的帕子貼上身,頓時讓鶴承淵整個臉燒紅了,萬分後悔非要試探她做什麼。

觸目驚心的刀口露出,皮肉外翻,她看著都疼,待血止住後,她才用溼帕餘下地方將傷口周圍的血擦拭乾淨。

每一下,都像是對鶴承淵的酷刑,屋子若是點光,定然能瞧見面前這人像只剝了殼的紅蝦。

他倔強咬著牙,硬是要瞧瞧這麼近的距離,她能近待時機到何時動手。

沈知梨小心翼翼給他敷上草藥,拿起紗布,雙手環住他的腰,一下又一下,裹住傷口,鶴承淵僵硬著筆挺直腰,終於她拿起了剪子。

“撕拉撕拉。”剪斷紗布。

長舒口氣,總算止住血了。

她正要放下剪子,鶴承淵低笑一聲,沈知梨不明問:“怎麼了?”

鶴承淵攥住她的手腕,剪子抵在兩人之間,沈知梨下意識怕剪子傷著他,連忙換手接過剪子,放回藥盤。

“.......”

這麼好的機會,不動手?

剪子分明已經抵在他的胸口,只要用力就能刺入。

鶴承淵鬆開她的手,沈知梨只覺這不過是瘋子又在發癲,以前已經習以為常,現在不想和他多扯,她徑直走回床掀開被子睡覺。

“不許跑,我能算命,你跑哪我都能找到。”

“......”

........

太陽高照,內府還沉浸於安靜中,突然一聲尖叫,把樹上歇腳的鳥都嚇到亂撞。

沈知梨睡眼朦朧開啟門,烈陽刺眼,適應之後才瞧見,屋子對面噼裡啪啦打了起來。

而那房間,原本是她的,她腦袋還沒甦醒,目光在屋裡晃了一圈,揉著眼讓鶴承淵來幫她看看。

“鶴承淵,你幫我看看,對面怎麼打起來了。”

半天沒回應,再一扭頭,花瓶從對面的屋子甩飛出來,同時兩個身影站在院子裡。

正是鶴承淵和凝香。

凝香大罵:“你把我們家小姐怎麼了?!!!你是不是把她殺了還分屍了!人呢!把她拋屍何處!”

鶴承淵也沒睡醒,起床氣極大,並且他還未遮眼,刺眼的光扎得他頭疼,不耐煩道:“閉嘴。”

“閉什麼嘴!!!小姐呢!你為什麼在她的房間!”

沈知梨:“......”

凝香死纏爛打,鶴承淵明顯起了殺意,沈知梨忙跑過去,抓他進屋,讓他處於黑暗的環境,平息怒火。

“小姐!你怎麼和他關係這麼好了!”

沈知梨道:“好了好了,是我怕他跑了,才盯著他的。”

她拾起白紗遞給鶴承淵。

少年抬手慢悠悠繫緊帶子,捂住雙眼

“把我嚇得夠嗆,我還以為你被分屍了。”凝香戒備地橫他一眼,把沈知梨從他身邊拉走,齜牙咧嘴小聲道:“他可是殺奴啊。”

還做出殘忍恐怖拉脖子,吐舌頭的動作。

“我沒事,你放心吧。”沈知梨衣裳都沒換,“我先梳洗,一會兒吃完早膳,我陪他去趟醫館。”

飯桌上,再次火光四射,凝香對鶴承淵滿是敵意,筷子都快折斷。

沈知梨打破局面,問道:“凝香你怎麼一夜未歸。”

凝香愣了一下,隨後抱怨道:“還說呢,他們審問刺客,我等了一晚上也沒結賬,就給了我一袋銀子,打發我走。”

她掏出一袋鼓囊的銀子,交給沈知梨。

鶴承淵嘲諷一笑,“你那五十萬兩怕是要不翼而飛。”

凝香一拍桌站起來,“你說什麼?”

鶴承淵意味不明,扯唇笑道:“說錯了嗎?”

沈知梨再次做起和事佬,把一袋錢分成三份,“好了好了,別吵了。”

“小姐!你怎麼給我這麼多?”凝香見著銀子兩眼都在發光。

“你不是想吃茶酥。”

“小姐,你太好了......”

眼淚還沒出來,一抬頭,只見心愛的小姐給討厭的殺奴也分了一份,馬上跳腳,“為什麼給他也分一份!小姐自己留著買好看的衣裳啊。”

沈知梨:“抓到刺客,他怎麼說也算重臣,他沒逮著,這袋銀子都未必有。”

凝香冷哼一聲,沒再說什麼。

鶴承淵感到一絲意外,沈知梨將自己的錢分出來,怕他看不見,數不明,於是連袋子一同放到他手裡。

她說:“遇到喜歡的東西你能自己買,這點銀子,也沒法讓我們離開餘江,只能說不至於難為謝故白,給他添麻煩。”

吵吵鬧鬧吃完一頓早膳,凝香說她要回去盯著刺客,不能讓五十萬兩給跑了。

沈知梨就帶著鶴承淵去往醫館。

刺客昨夜才歸案,今早告示就張貼出來,街坊圍了一圈。

“可惜啊,我才睡了一覺,這刺客就抓著了!”

“抓得也太快了。”

“就是,想在餘家討點好處,多不容易,難得的機會,這人人都盯著,哪輪得到我們。”

過了一會兒,他們似乎找到可疑之處。

“告示上寫昨夜開審,這麼現在都還沒訊息。”

“這不會是假的吧,莫不是隨便抓的一人,撈拿餘家的錢。”

“為何這麼說?”

“審官處,抓到刺客,怎麼都會把大名和長相貼出來,這一張紙,就寫了幾行字,剩下的什麼都沒有。”

“你說的在理。”

“再說了,這餘家貼出來那麼多好東西,會輕易認賬?”

沈知梨粗略掃了眼,聽他們討論一番,就扶著鶴承淵走了。

說來,這人似乎不排斥她了,不過她卑躬屈膝的當人柺杖,真是心裡不爽,上輩子她低聲下氣,這輩子絕不能這樣。

沈知梨想明白就幹,帶他走向買竹竿的店,找了根適合的,自掏腰包買了,丟他手裡。

行動是果斷了,但語言上還是注意一些,畢竟瘋子,雖然對她“算命”這事有點興趣,但是他的怪興致可是說沒就沒的。

她打著為他好的旗號,笑呵呵說道:“你自己選路,也不必要人攙扶。”

鶴承淵拿著竹竿,“.......”

用這破東西做什麼,他就想試探她,結果路人見他都是一陣唏噓。

剛踏入醫館,大夫一見鶴承淵竹竿戳地,嚇得跳起,給病患扎的針都差點歪。

醫館裡的病患不由抱怨。

沈知梨這個和平愛好者再次上線,她上前與大夫交流一番,隨後帶著鶴承淵進到偏屋簾子後。

她吹掉房間的燈,鶴承淵攔住她扯掉眼紗的手。

沈知梨:“你不是有藥?讓大夫看看,這眼睛再拖下去,這輩子都要當瞎子。”

說罷,她很順利取掉他的眼紗。

偏房沒有光也沒有風,鶴承淵睜開眼也沒感到刺痛,但能感受到沈知梨站在他面前注視他的眼睛。

大夫從桌後唯唯諾諾走出來,瞥了眼還算友善的姑娘,才鼓起勇氣接過鶴承淵遞上的藥,仔細嗅了一下。

“這是解藥也不是解藥,少了些東西,若是不調配進去就是致命的毒。”

他默了會兒,還是沒在腦袋裡翻找出關鍵的藥,他搖搖頭道:“至於少的是什麼,我直說了......我能力有限,沒有辦法。”

顫顫巍巍給鶴承淵紮了幾針,查了下眼睛,嘆息道:“還有這眼睛啊,也不易久拖,恐怕和這毒也有關,毒不解,眼睛也好不了。”

“抑制這毒的藥,我倒是能開幾服給你,除了不會發作,也解不了毒,並且服用久了,藥效就會減弱了,到最後也束手無策。”

“二位還是......儘快去另尋高明吧。”

鶴承淵將白紗蒙上,收好藥瓶。

這毒不好解,發作起來更是要命,邪宗當初為了控制他,每月只給一次,近乎用了兩年毒才徹底解開,但凡反抗他們,則會痛不欲生。

大夫收好東西,問道:“藥錢......這、這次也不付嗎。”

沈知梨道:“我付。”

“跟、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