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凌川這一走,便是兩個月又十日。

這兩個多月裡,姜黎無一日不煎熬。

她總是前一刻沉浸在成為母親的歡喜之中,後一刻就因擔心慕凌川容不得這個孩子而惴惴不安、夜不能寐。

可隨著時日拉長,前者慢慢壓過了後者。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與慕凌川分享她偷偷藏住了兩個月的喜悅。

哪怕她仍是忐忑,仍是不安。

這一日,姜黎如往常那般去了早市。

只是才買了兩把菜,便聽到不少人小聲議論起來。

“聽說今兒天不亮,慕將軍就去了珍寶樓,這是要給金鈴兒巷裡的那位買首飾去了?”

“算算時日,慕將軍怕不是給他那個外室的女兒買百日禮吧?”

“一個丫頭片子,也值當慕將軍如此?”

“那你要看這女兒是誰給他生的了!”

“說的也是。”

“……”

慕凌川回來了?

一瞬間,姜黎便再也聽不到旁的東西,更是顧不上挑揀,匆匆買了剩下的東西,就回了陸宅。

方才進了後門,便聽到了前院傳來的動靜。

這是慕凌川過來時才會有的熱鬧。

姜黎腳下微緩,輕輕撫在了只有些許隆起的腹部,神色溫軟而又期待。

若他今日來見她,她便將她有了身孕一事告訴他。

只一想到這裡,姜黎便覺心口跳快了幾分。

她忍住迫切想要見到慕凌川的衝動,去廚房將玫孃的早膳準備好,便見劉婆子翻著白眼走了進來。

“弄一碗麵送去正房。”

“面?”

姜黎怔了怔,“夫人昨日不是說想要吃些爽口的小菜,我……”

劉婆子呸了一口,打斷了姜黎的話:“你什麼你!你以為你是誰?誰給你說是夫人要用的?是慕將軍要的,趕緊的,做好了就送過去!”

聽清是慕凌川要的面,姜黎心口微熱,不敢有半點耽誤,忙做了一大碗蔥油麵。

姜黎正要叫劉婆子將面和玫孃的早膳一併送去前院,才發現劉婆子早就不見了蹤影。

因著入了夏,炎熱的氣候讓人總是懶洋洋的。

不要說一向奸猾的劉婆子,便是其他人,也忍不住仗著玫孃的仁慈寬和,一覷著躲懶的機會便不見了蹤影。

姜黎只得自己將面和早膳送去正房。

前院裡的丫鬟婆子也都躲懶去了,偌大的院子裡,只有樹上的夏蟬“知了知了”的叫個不停。

“行了。”

慕凌川不耐的聲音忽從正房裡傳了出來。

姜黎不由得頓住腳步。

“往後這樣的話,無需再說。”

他似是在剋制著怒氣、隱忍了不悅,“若再有一次,往後我定不會再來。”

竟是這樣重的話。

姜黎豁然抬頭看向正房。

她來陸宅的一年多里,從來不曾見慕凌川對玫娘說過半句重話。

怎的今日他才回來,他就動了這樣的怒氣?

玫娘似是焦急的解釋了幾句。

可她向來語調輕柔和緩,不疾不徐的,哪怕此時也仍是不緊不慢。

只姜黎站在院中,聽不分明。

不多時,慕凌川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明明比之前那兩句少了怒火,卻更叫姜黎惶惑無措,旁若無依。

“我允她留下,是她做的飯菜合你的胃口,與旁的毫無干係。”

慕凌川的冷硬和抵死不認終於惹得玫娘生氣。

她竟拍了桌子,斥責道:“她畢竟跟了你這樣多的時間,你怎可如此輕慢她?”

“輕慢?”

慕凌川嗤笑一聲,“不過是閒暇時解悶的玩意兒罷了,何談輕慢?”

玫娘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外頭傳來劉婆子的怪叫聲,“誰讓你過來的?我不是說我等會兒就會去取?用得著你巴巴的送過來!”

慕凌川眉心一擰,豁然起身往外走去。

姜黎不曾想到,引發慕凌川與玫娘爭執的緣由,竟是她。

她更不曾想到,她在慕凌川的眼中,只是一個解悶的玩意。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卻因端著玫孃的早膳、他的面,無法擦去眼淚。

劉婆子的出現,更在她的預料之外。

她被驚的險些丟了手中的東西。

“你小聲些……”

姜黎恨不能堵住劉婆子的嘴。

可劉婆子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更大了:“你讓我閉嘴,我就要閉嘴?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還想命令我?”

“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你個不要臉的賤皮子,整日就知道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外頭勾搭了多少野漢子。還有那什麼寶善堂的藥童,別不是看人家年幼,想騙回去當童養夫吧!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貨色!”

眼見著劉婆子越說越是難聽,正房大門忽被人一腳踹開。

兩扉門板重重的砸在了牆上,又被彈了回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劉婆子立時噤了聲,縮了脖子,瞬間躲到了牆根之下跪著了。

姜黎身子一顫,險些打翻手中的面和早膳。

慕凌川便在此時停在了姜黎的面前。

“當真是膽子大了。”

慕凌川冷笑一聲,“不僅敢慫恿玫娘為你說清,竟連牆角也敢偷聽了。”

先前還能剋制的怒意和森然,此時全都爆發開來,如海嘯一般席捲而來。

面對如此可怕的氣勢,姜黎沒有半分抵抗之力。

她如海中無人在意、無人打撈的溺水之人,絕望得看不見半點生機。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卻還窒息的可怕。

“我……”

“將軍!”

玫娘急急的走了出來,見是姜黎,臉色微變。

她忙去推開慕凌川,想將姜黎拉進屋中:“將軍方才都是一時氣話,姜黎妹妹,你萬不要放在心上,他……”

“她該放在心上。”

慕凌川冷聲打斷玫娘,目光如刀刃,字字如劍:“若仍是覺得不夠痛,本將軍可讓你銘記得更加深刻一些。”

說話間,慕凌川將玫娘推入後一步趕到的巧杏懷中,而後一把掀翻了姜黎手中的托盤。

托盤掀飛出去,上面的面和湯、米粥和小炒,也一併飛濺而出,在玫孃的驚呼聲下,淋在了姜黎的臉上、胸前、裙上。

還未涼下來的飯菜麵湯滾燙無比。

可面上、身上的痛,全然不及慕凌川的話次刺入她心口來的痛。

她怔怔的望向慕凌川。

“若你再有半分妄想。”

慕凌川目光森然的盯著姜黎,一字一頓,“便如此碗。”

姜黎的視線落在地上被碾成粉末的瓷碗,渾身都好似跟著痛了起來。

這一刻被慕凌川狠狠碾碎了的,不僅僅是這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