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新來的"工人子弟"

第二天,東來糊里糊塗轉學到縣西關小學四年級二班。當時學校正在批判“教育**降低論”。學校牆壁上和教室牆上都貼滿了大字報。

東來所在班的班主任，也是語文老師，姓張。長得精瘦，小眼睛，禿頂。對學生很嚴厲，但對東來這個“轉學生”卻很和氣。

有一次上語文課，班主任讀了一篇課文，這篇課文主要內容是一個“三好學生”，把學的知識用到生活中去。班主任要求同學們透過這段話，回答這段話中心思想是什麼？結果全班鴉雀無聲。

這下班主任急了：“這不明擺著嘛！你們當中難道就沒有一個答出來的嗎？”

東來毫不膽怯地舉起了手，然後站起來大聲回答：“說明理論聯絡實際的重要性！”

“對呀！”班主任激動地拍一下講臺上的桌子。大概是因為用力過猛，桌上的幾支粉筆滾落到地上。

也就是從那時起，東來成了班主任的“重點發展物件”；同時，也招來了一些同學的妒忌。他們嘲笑東來講話時的方言；更有甚者，幾個同學在東來放學的路上，合夥欺負他。當時，東來還矇在鼓裡，後來才知道：班主任偏向“工人子弟“的東來，這使這些本來有“本地”優越感的農家子弟特別嫉妒。

當然，東來使他們嫉妒的，還在於他在班上總是敏捷地回答問題和他的作文經常被班主任當作範文來傳閱。

在這一年裡，東來住在爸爸單位宿舍裡。爸爸對兒子的學習是非常關心的----把兒子從紅幸福河小學轉到縣西關小學，就說明了這一點。每天晚上，爸爸除了親自輔導兒子的功課外，還教兒子寫毛筆字，教他如何握筆，如何寫好一個字的“割腳刀”；教他背誦算盤口訣，如“二一添作五，逢二進一”;教他多讀書、讀報。。。。。。這對他全面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西關上小學那一年裡，東來最大的收穫莫過於在爸爸的宿舍裡，發現了一個“新世界”：在這間屋子裡有一個上了鎖的小屋。一個偶然的機會，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東來爬上門上的小視窗，跳了下去。只見裡面堆著一些東來從未讀過的老課本，裡面的文章如悶熱的夏天吹來的一股春風。特別是峻青的《黨員登記表》，這篇課文曲折生動，扣人心絃，使東來感動極了！當然直接影響、改變東來寫作風格的，是一位不知名的學生作業的開頭。記得當時的題目標是；我最尊敬的一個人。開頭寫道：“噹噹噹，上課鈴響了。同學們不約而同地跑進教室，卻不見班主任走向講臺，班長說，班主任病了，請同學們上自習吧！突然，門“吱呀”一聲開了，同學們的目光聚焦在走進教室的一個人---他就是我們的班主任！“

這樣的開頭，對於一個天天寫“一全國，二我校，三個人，四決心”這類“新八股文式作文”的小學生而言，無異於撥雲見日！從此，這樣的開頭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影響了他一生。

週五，東來放學回到家，爸開會還沒回來。東來拿飯票到公司食堂買了一碗玉米粥、一個白麵饃，吃完後，他正打算寫作業，東來爸爸的同事---楊姨的小兒子安小強興沖沖地對東來說：“別寫了，去看電影去。”

“還是你去吧，”東來低著頭說：“寫不完作業明天老師會批評的。”其實，他的真正理由是沒錢買電影票。

小強將自己的臉貼近東來的臉：“你知道今天演什麼電影嗎？”

“不知道。”東來依舊低頭寫作業。

“紅星閃閃放光彩。。。。。。”小強一邊唱一邊表演。

“《閃閃的紅星》！”東來歡呼著，小英雄潘冬子的形象在他腦子裡閃耀著，繼而撅著嘴說：“可是我爸沒在家，我沒錢買票。”

“我就一張，”小強撓了撓頭皮：“我還以你爸給你留下錢了呢！”

忽然，小強眼珠子一轉，伏在東來耳邊小聲說：“我們個頭不高，跟著大人們溜進去。”

“我不還以為是什麼好辦法呢？”東來掃興地拿起鉛筆寫作業。

小強見好朋友沒被說服，便將電影票塞到他手，強拉著他來到電影院門口。只見電影院門口在檢票。小強靈機一動，他拉著東來的手相跟著一位高個子走到檢票口，高個子進去，小強正想進去，檢票員讓小強出示票，東來將票舉起來，小強進去後，檢票員讓東來出示電影票，東來吞吞吐吐：“我爸出差了。。。。。。”東來眼裡閃著羞愧的淚花。

“噢，是這樣。”檢票叔叔從口袋裡取出一元錢塞到東來手裡；“你去買票吧。”“謝叔叔。”東來蹦跳著到買票處買了張票，興高采烈地和好朋友進了電影院。

從電影院回來後，小英雄潘冬子的形象一直在他腦子裡閃動，覺得自己昨天的行為太丟人了！

第二天，爸爸回來後，當東來講了昨天的“故事”後，爸爸沉默了一會兒後，從錢夾裡取出錢塞到兒子手裡：“今晚把錢還給那位好心的叔叔，知道是為什麼嗎？”爸爸笑著問兒子。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東來脫口而出。

“你只說對了一半，”爸爸摩娑著兒子的腦袋：“做人要知恩圖報。”

東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週一，上語文課。班主任給學生們佈置了一篇作文題《最受教育的一件事》。東來就以昨天發生的事為素材寫了一篇作文。週三，班主任向同學們朗讀了東來的“範文”，在班上引起轟動。因為在那個“新八股文”盛行的年代，能出現這樣抒發真情實感的文章，如一股清風讓人讀後耳目一新，尤其是這樣的文章竟然出自一個十三歲少年之手，難怪班主任在其他老師面前誇耀“四。二班出了個小才子！”

這件事更引起了一些“農家子弟”的妒嫉。

於是，在西關小學，東來成為眾矢之的，但卻有一位性格開朗的小女生喜歡東來，並維護他。她的名字叫江鳳，雖然是“高幹子弟”，卻絲毫不擺譜。

有一次放學時，東來正準備回家，只見江鳳小聲對東來說：“你還是晚走一會兒，我在後邊聽他們說，準備在半路上揍你。”

“我又沒得罪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揍我？”東來背起書包準備回家。

“我跟你一塊走吧！”江鳳見他執意要走，怕他吃虧，便友好地對東來說。東來點了點頭，算是對這位善良女生的回答。

當他倆離開學校，走到西關大街時，只見兩個男生，一個女生攥著拳頭，氣橫橫地衝到東來跟前。東來一看是一個班級的同學，便問：“你們要幹什麼？”

“想揍你！”其中一個叫王文修的，一把抓住東來的領子，正要動粗，江鳳猛地橫在東來面前，護住東來說：“你們為什麼要欺負人？”

“這關你屁事！”王文修一把將她推開。

“怎麼沒關係啊！”其中一個細眼睛、瘦瘦的女生撇著嘴說：“他們都是工人子弟，是穿一條褲子的！”江鳳氣得捂著臉哭了。

“你們要幹什麼？”這時班主任騎腳踏車路過這裡，那三個學生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從此後，東來與江鳳成了好同學加好朋友。雖然他們處於懵懂少年階段，但畢竟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萌動。

東來後來才知道，他的這位好朋友是縣委書記的千金。

那是一個星期天，江鳳邀請東來去他家玩。東來一開始不同意，當他聽江鳳說她家有好多書時，東來心動了。東來跟著她走進一間大屋子裡，哇！兩個大書櫥，擺著滿滿的書。東來踮起腳跟翻著書，除了《紅巖》、《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看過的書以外，上面的許多書他都沒看過。江鳳站在板凳上抽出一本書遞給東來說：“我最喜歡這本書了！”東來好奇地接過來，見書名叫《苦菜花》，信手翻了翻說：“我們村滿地都是苦菜花。”一句話說得江鳳“噗哧”一聲笑了：“還才子呢，連這麼有名的書都不知道----這是一本小說！”

“是嗎，”東來又仔細翻閱這本書，馬上被主人公馮德英、杏莉一段精彩的片斷吸引住了。。。。。。他是那樣專注，以至於忘記了是在好朋友家。。。。。。

東來在西關小學上了半年學，一直被班主任視為“小才子”，可是有一件事毀掉了他在班主任心目中的形象。

在臨近期終考試的關鍵時刻，東來不知是因為吃了什麼不潔的食物，晚上就覺得肚子疼，腹瀉不止，後又發高燒，爸爸趕緊把他送到縣人民醫院。東來已經燒得處於昏迷狀態，醫院採取了非常措施，在身上放冰塊以退燒，東來在昏昏沉沉地說:”我的書包呢，我要去上學”。。。。。。第二天，因為東來這兩天讓痢疾折騰脫了“相”，爸爸向班主任給兒子請了病假，但班主任要爸爸轉告東來，後天期末考試，別忘了這兩天養好病後在家好好複習。爸爸把班主任的意思轉給了兒子。東來對語文是不擔心的，即使不復習估計也能及格；就是政治有許多內容是需要背誦，東來打算這兩天重點複習數學，政治到最後集中精力背誦。在這期間，好朋友小強來看他，給他帶來了一本書《新來的小石柱》。東來一整天都沉浸在故事情節中，竟忘了後天的考試，直到爸爸提醒他，他才將心愛的小說放在一邊，做枯燥的數學題。

第二天上午，東來終於做完了數學題，他又拿起了《新來的小石柱》，津津有味地讀起來。直到晚上吃飯爸爸考他複習得怎麼樣時，東來才想起了要背誦政治。

東來拿起政治課本背誦時，頭大了：這麼長的課文，要從頭到尾背下來，真是太難啦！這是一篇中國幫助非洲國家坦尚尼亞、尚比亞修建鐵路的故事，如果只問表現了中國工人什麼精神，東來倒不擔心，他最沒把握的是答題倒過來問：反映中國工人國際主義精神的描寫是什麼？要在平時，東來背誦課文的能力超群的，可是現在剛發完高燒，東來還覺得又點昏昏沉沉，背下來確實有點頭疼。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背了兩遍，再背第三遍時，他已經進入夢鄉了。。。。。。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給他做好了雞蛋麵條。東來匆匆吃完麵條後，背起書包就要去學校。正好好夥伴小強來邀他上學。

爸爸給他戴上了棉帽子，並給他穿好媽媽給他做的新棉襖。東來和小強剛走出沒多遠，一陣寒風將東來的帽子刮跑。東來緊跑幾步才追上帽子，當他戴上帽子後，又一次被狂風颳跑。這一次是小強幫他追上的。

“帽子太大了，戴不上。”東來戴上帽子後，兩隻手壓住帽子。

“哎呀，你真笨！”小強奪過東來的書包，粗暴地將東來的政治書撕下幾頁，然後，塞進東來的帽子裡。這次還真管事，帽子緊緊地戴在東來的腦袋上。

上午八點左右，考試期終開始了。上午考語文。東來雖然這兩天身體有病，但沒有影響他的智力，東來自信全部都做對了。

下午，考政治。東來輕鬆地做完了前面的單項選擇題，他開始做三個大題。前兩大題總算答完，只有最後一個題，完全是考背誦能力，東來為答這個題出了一頭汗，他順手將帽子摘下，放在一邊。

交卷時間到了，東來雖然有個別地方沒把握，總算答完。

東來第一個將考卷交上，正想走出考場，班長張德富突然大聲問道：“我舉報，東來同學作弊！”張德富舉著東來的帽子並掏出他帽子裡的政治書頁，對監考老師說。

“我沒偷看。。。。。。我。。。。。。”東來急得掉下了眼淚。

於是，東來被帶到班主任的辦公室。

“東來同學，你讓我很失望！”班主任吼道：“政治是統帥，是靈魂，你怎麼將政治撕爛。。。。。。”

東來只得低下頭來任憑班主任來教訓：“對不起。。。。。。我錯了。。。。。”

這時，小強走進了班主任辦公室。

“張老師，你冤枉東來了。。。。。。是我把政治放到他帽子裡。。。。。。”

“那你就是幫兇！”班主任吼得更兇了：“你們兩個都給我寫深刻的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