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舅爺與趙會計對視一眼。

一個是走過草地爬過雪山的老兵,一個是看過起落歷經跌宕的老高三,這一老一少曾經是全十里大隊最有見識的組合。

他們兩個都很確定,小蘇剛看到林丫頭的時候,是帶著火氣的。

他倆都打算幫著林念禾說兩句好話了,誰料,這丫頭只用了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讓滿面冰寒的小蘇瞬間緩和了神情,跟自家養的大狼狗似的。

一時間,他倆齊刷刷的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能被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哄好,這是把姑娘放到心尖尖上了。

林念禾沒理會後邊倆人的眼神,仰著小臉兒問蘇昀承:“昀承哥,你住在隊長叔家的哪個屋?我去給你拿身衣服,再找一件雨衣,你這樣會生病的。”

蘇昀承喝著林念禾倒的紅糖姜水,哪怕明知道是一鍋熬出來的湯,也感覺比之前在地裡時溫嵐給他的更甜。

他說:“不用,你別跑出去了,我以前在雪地裡都能趴一宿,這點兒雨不算事兒。”

因為剛才要給關舅爺講故事,林念禾不免又想起來了蘇昀承一個人被敵軍俘虜的事兒。

那個故事蘇昀承一直沒機會講完,林念禾至今還腦補著他被各種虐待毆打卻死不鬆口的悲壯畫面,每每想起來就心疼得不行。

現在再聽他說曾在雪地裡趴一宿……

瞬間,渾身溼透的大狼狗疊滿了所有的光環。

林念禾心疼得眼圈兒都紅了,感覺自己現在還能看到蘇昀承都是老天爺格外關照。

她皺了皺鼻子,說:“那不是沒辦法麼,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怎麼能不注意身體呢?”

聲音裡染了哭腔,聽起來格外軟糯。

這還是蘇昀承第一次看到林念禾紅了眼眶。

獨在他鄉,她沒哭;

生活艱苦,她沒哭;

生死一線,她也沒哭。

可她卻因為他掉了眼淚。

蘇昀承頓時慌了,他擦去手上的泥汙,手忙腳亂的給她擦眼淚:“別哭,念禾,你別出去,我聽你的,我這就回去換衣服,好不好?”

林念禾:“……”

完了,她好像發燒了。

體溫飆升的速度有點兒快呀!

心臟也咚咚咚的急速跳躍……這回真是病得不輕了。

蘇昀承沒有哄女孩的經驗,只能笨拙的給林念禾擦眼淚,那幾句話翻來倒去的唸叨。

林念禾在心裡默唸了一萬遍“色即是空”,這才勉強冷靜下來。

她垂下眼睛不再看蘇昀承,抬手輕輕推了他一下,吸了吸鼻子說:“那你還愣著幹嘛,趕緊去啊,記得穿雨衣。”

“好好好,我這就去。”蘇昀承滿頭大汗,著急忙慌的衝進了雨裡,連扁擔都忘了拿。

林念禾看著他的背影笑了。

直至瞧不見他,她這才轉過身,甩著毛巾打算繼續當人工甩幹桶。

結果一回頭,她就看到關舅爺和趙會計誰都不幹活兒了,一人一把瓜子,兩臉玩味的看著她。

林念禾:“……”

這倆人是沒她不會幹活嗎?

一把年紀了,怎麼就能這麼沒正事兒?

嘖,倉庫小分隊沒她得散啊。

林念禾臉頰微紅,默不作聲的回到她的小板凳上,埋頭擦玉米。

“林丫頭啊,小蘇還是很不錯的,你得珍惜啊,別鬧脾氣。”

“你看看,他在咱這兒幹活一沒有工資、二沒有工分,圖啥?不就是怕你幹不完落埋怨,特意來幫忙的嘛!”

“雖然說城裡有秋收假,但他又不是農村人。”

“這些天我可都看著了,小蘇幹活是真不含糊,比咱村裡的小子也不差啥。”

“不過你倆可不能著急結婚,你是知青,要是在這兒結婚了,就會自動脫離知青身份,以後就不能回京城了。”

“丫頭,你聽我倆說啥了沒?”

林念禾:“……”

她只是被色相迷了心智,可他們都替她想到了結婚。

真是……沉重的關愛啊。

向來能聊的林念禾在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是話題不好,而是聊友不對!

這要是王嬸或吳校長跟她說這些,她都能順著聊兩句,可他倆……

林念禾的嘴巴張了又張,來來回回琢磨半天,最終只乾巴巴的說出了一句:“聽到了,記住了,明白了。”

關舅爺還有些不放心,盯著她的眼睛問:“真聽見了?”

“真聽見了。”

“真記住了?”

“真記住了。”

“真明白……”

“舅爺,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林念禾趕緊打斷他。

關舅爺下意識問:“什麼事?”

林念禾哪有什麼問題?她左右看看,瞥見門外的大雨便問:“這雨下得這麼急,應該不會下太久吧?就不能等到天晴了再收玉米嗎?”

涉及到農耕問題,關舅爺瞬間就忘了小輩談物件這點兒事。

他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不答反問:“你知道什麼時候雨能停嗎?”

林念禾眨眨眼:“不知道啊,可不是都說老一輩的人看雨勢就能估算出來麼?”

“小林啊,”趙會計插話說道,“經驗主義是最會坑人的,狹隘的個人經驗不是普遍真理,這些你在政治課上應該都學過吧?”

林念禾:“呃,學過……”吧?

關舅爺接過話茬繼續說:“要是能停咋都好說,要是連著下雨就是不停呢?等到玉米秧子被泡爛在地裡,那得損失多少?一年到頭了,不能賭啊。”

林念禾緩緩點頭,懂了。

不是他們不能推測天氣變化,而是就算推測出來,也不敢賭晴天的可能。

他們會做最壞的打算,只為了最大限度的保證收成。

林念禾抿了抿唇,看著地上黃澄澄的玉米棒,陷入沉思。

她正胡思亂想著,蘇昀承回來了。

他換了衣服,穿著黑色的雨衣,是來取扁擔和筐的。

他的雙手也洗乾淨了,往林念禾的嘴裡塞了塊大白兔奶糖,又把藏在雨衣下的外套拿出來披在了她的肩頭。

“不舒服的話及時說,別硬撐著。”他囑咐道。

“嗯。”林念禾含著糖,笑得眉眼彎彎。

蘇昀承又與關舅爺和趙會計客套了兩句,這才拿著扁擔和竹筐走了。

林念禾一抬頭,不出所料,那倆人又在滿眼玩味的看著自己。

林念禾:“……”

果然,吃瓜才是人類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