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紅旗的新生,是大家搶回來的。

若不是有他們,她還是苦苦掙扎、說不定哪天就會把自己餓死的苗玉蘭。

自她從衛生所出來的那天起,她就決定要用餘生來回報大家。

在這個所有人都想往外走的時刻,她決定留下來,留下來與校長一起撐起村小,把孩子們送出去。

王紅看著她,抬起的巴掌怎麼都落不下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語氣依舊梆硬:“這些事兒用不著你操心,全公社那老些老師,真以為沒了你們日子就不過了?趕緊的,把你的書拿上,跟我去複習班。”

苗紅旗笑笑:“王嬸,我的書已經送給大喜了。”

“你說啥?”

王紅的巴掌又落在了苗紅旗的後背上。

然後,她就拎著苗紅旗的後領子,把她薅了出去。

“我說不了你,我找別人說去!”

王紅拽著她,直接帶她去了村小,闖進了正在上掃盲課的教室。

她把苗紅旗往前一推,指著她衝大家說:“這死丫頭說她不考大學!”

王紅咬著牙,牙齦發酸。

吳校長還拿著粉筆,聞言擰緊眉頭,眼神都變了:“你說啥?”

正在上課的鄉親們也都看向苗紅旗,七嘴八舌地問:

“啥?不考?為啥不考啊?”

“小苗兒你是有啥難處?沒錢還是咋?”

“吱聲啊!有啥難事是過不去的?”

被一雙雙關切擔憂的眼睛望著,苗紅旗心裡發慌,她揉搓著衣角,本就不善言辭的她,此刻更說不出話來了。

吳校長放下粉筆,明白了什麼似的走到苗紅旗身前,一字一句說得認真:“紅旗,所有人都可以考不上,就你不行,你就算拼了半條命,也必須得考上大學!”

林念禾可以考不上,外貿部恨不得她今晚就能去報道呢;

謝宇飛可以考不上,他現在是全國報社的心尖寵;

溫嵐也可以考不上,她做衣服的手藝如今比趙嬸還好,到哪兒都餓不著……

但苗紅旗不行,她沒有背景,沒有父母幫襯,沒有別的手藝,她如果不考大學,這輩子就只能待在村小當一個每個月只能領五塊錢津貼的民辦老師。

吳校長不能說這條路不好,但太苦了。

她希望她可以有更好的未來。

苗紅旗抿了抿唇,說出了自己斟酌許久的話:“我想留下來教孩子們。”

這個答案,吳校長料到了。

村小裡五個主科老師,苗紅旗不是最聰明最有天賦的,但她是最努力的。

她能為了一個知識點的講解反覆重寫十幾次教案,也能趁著自己沒課的時候去聽林念禾或王雪的課學習;她知道全校所有孩子的名字和家庭情況,也瞭解那些即將入學的孩子們是什麼脾性。

她不善言辭,存在感很低,她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能做的事,並竭力把它們做到最好。

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吳校長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

不等吳校長開口,鄉親們說話了:

“顯著你了是不?咱村現在有錢,還怕請不著老師?”

“你不上學你想咋的?你是不是缺心眼?別人都削尖了腦袋往大學裡擠,你咋沒開始就投降了?”

“你麻溜兒去複習班,別逼我扇你!”

吳校長看了眼大家,嘴角揚起。

她讓鄉親們自己複習剛才學過的字,自己拽著苗紅旗出了教室。

四月中的夜晚,風微涼。

吳校長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髮,看著苗紅旗說:“紅旗,去上大學吧,考師範大學……你是老師,你得明白更多的知識才能教好孩子們。”

“可是……”苗紅旗皺起眉毛,她的視線從村小的五間教室掠過,落回到吳校長的身上,“校長,您自己不行的。”

“我自己當然不行。”吳校長笑著說,“我跟老馮老汪都說過了,咱們公社要招一批公辦老師,就是頂知青老師的缺口的。”

以前,公社窮,負擔不起那麼多老師的工資,根本不敢招老師。

現在卻是不同了。廠子擴建,有無數崗位空缺,既解決了工作問題,又讓廠子更進一步……公社收的稅一個月比一月多,再也不差給老師發工資的錢了。

“啊?”苗紅旗錯愕地看向吳校長。

這事兒她從沒聽說過。

“你們還年輕,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吳校長微笑著,揉了揉苗紅旗的頭,“這些事兒都有大人操心,你別管。”

“可我真的想留在這兒,”苗紅旗輕咬住下唇,“校長,我這條命是大家救回來的,我……”

“你這條命是大家救回來的,所以你得聽我們的話!讓你考大學你就考去,等你考上了,咱們全村的腰桿都直溜!”

王紅走出來,打斷了苗紅旗的話。

“就是,趕緊考去,咱們可都等著跟你這大學生沾光呢!”

其他人也湧了出來。

“苗丫頭,聽話啊,學費啥的用不著你操心,咱全村三百來口,一人拿一塊錢都夠你念完大學啦!”

“趕緊的,我閨女昨兒還說你不考她就不考呢,你就當幫嬸子一把,可得考上。”

鄉親們說著或真或假的話,哄得苗紅旗溼了眼眶。

“我、我……”

她想說些感謝的話,可喉嚨被堵住了似的,發不出聲音。

“行了啊,別整這死出,你好好學習比啥都強。”

王紅推著她往大隊部走,邊走邊嘮叨,“得虧這事兒大隊長不知道,要不得把你踹出去二里地。”

她帶著苗紅旗回到大隊部,迎面撞上了在門口抽菸的李大和。

李大和抬眼掃了她倆一眼,沒吱聲。

王紅也不說剛才的事,拉著苗紅旗繼續往裡走。

她們倆剛邁過門檻,李大和開口了:“紅子,剛才我跟小趙商量了,咱村裡的小崽子考上大學的話,學費啥的村裡出。”

“嗯,行,這是好事兒。”王紅明知故問,“那紅旗咋算?”

“啥咋算?戶口都落在咱村裡了,還把自己當知青呢?我就知道有個叫苗玉蘭的知青,咋不記得有知青叫苗紅旗?”

李大和對著月亮吐出個菸圈,也不回頭看苗紅旗,端的是大隊長該有的平穩氣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