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眼淚

隨著阿銀話音落下，一股龐然無比的氣息突然升騰而起，但並不是從蘇誠面前的藍銀王身上出現的，而是源自於整片森林。

藍幽幽的光彩從每一株藍銀草上悄然冒出，一個個細小的藍色光點匯聚一起，很快便形成了一片藍色的海洋。

下一刻，蘇誠立時就感覺到自己成為了這片海洋的中心。

身體如飢似渴地吸收著這片藍海中的能量。

涅槃經迅速運轉，長生劍浮現在手中，五行領域自行擴散出來。

在功法的作用下，雖然他的魂師等級因為沒有魂環的緣故被卡在了五十級，魂力卻在迅速地增長著，修行效率遠超往日。

這種源自於藍銀草中的能量，並非極致屬性，但在蘇誠看來，其中的特性卻不弱於所謂的極致屬性。

藍銀草，這種居於魂獸圈食物鏈底端隨處可見的雜草，其實擁有著極端頑強的生命力。

它們並不強大，卻能生長在各種極端惡劣的環境中。

想來阿銀口中藍銀領域演變到極致的“不死性”，本質就是藍銀草這種特質的延伸。

無數藍銀草源源不絕地向蘇誠無私供給著點點能量星光。

雖然這些光點匯聚成的藍色海洋無邊無際，但這片森林中的植物數量實在太龐大了，存在的歲月也太過長久，這些能量加起來恐怕連其中的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蘇誠盤坐在這個極致舒適的環境中，卻並未沉浸其中。

除了留有一絲餘力警惕著外界可能出現的意外，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眼前的這片能量海中。

此時他額前的真視之瞳，散發出灼灼的暗金色光芒。

這一次，這道豎紋終於不再只是張開一道細細的縫隙，而是投射出一片光幕，如同一隻豎眼虛影，將目光所及的一切變化全部盡收眼底。

識海中的精神力飛速流逝，不過幾息時間便會徹底使用殆盡。

但消耗得快，補充得更快，藍海無休止地補充著他的一切消耗，無論肉體、精神還是魂力能量，全部被奔湧而入的藍光沁潤填滿。

這些能量雖然強盛，卻並不粗暴，反而極端溫柔。

沒有絲毫衝擊感和壓力，就和當初吸納阿銀的十萬年魂骨時一樣，潤物細無聲地滋養著他。

漸漸的，他的面板表面已經完全變成了晶瑩的藍色，無數藍銀草從他四周生長盤繞。

不僅是他，站在他身旁的阿銀，同樣有著無數藍色光點匯入，在強化著這具身體，無聲無息地提升著她的本質。

這些能量匯入的規模甚至還要遠超過蘇誠，

但可惜的是，此時的阿銀畢竟實力有限根基薄弱，只能吸收其中部分能量，大部分同樣融入到了蘇誠的五行領域之中。

她這具被蘇誠粗製濫造出來的臨時靈軀，在這個過程中變得愈發自然、真實、圓滿，經脈貫通，穴位圓滿，肌肉纖維也一點點構造而出，似乎要恢復當年巔峰。

但與彼時情況又有不同。

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是魂獸化形卻未曾圓滿的狀態。

當然，也並非成熟期的化形魂獸或者就此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

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更像是天地造化而出的草木精靈，不是人類的血肉之軀，卻也不是魂獸。

從此沒有了所謂的藍銀皇，這就是她的本體。

阿銀在這個過程中受益匪淺。

蘇誠這邊卻遇到了些阻礙。

雖然肉身底蘊在緩慢增強著，黃、紫、紫、黑，四個魂環也依次浮現，但是，他一直在默默等待出現的第五魂環卻始終無法成型。

巨大的藍銀王蒼老的人臉上，浮現出一抹極為生動明顯的愕然和困惑，看向了站在蘇誠身旁的阿銀。

“陛下，他身上沒有藍銀皇血脈？”

阿銀聞聲睜開雙眼，看向坐在地上被藍色海洋包裹著的少年。

秀眉輕輕蹙起，緩緩搖頭。

果然和她預料中的一樣，蘇誠根本不可能借助藍銀皇一族的覺醒儀式來為自己附加第五魂環。

就算他的魂力、身體素質、精神力強度全部符合條件，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血脈覺醒的基礎，就是藍銀皇血脈。

在此基礎上，藍銀王引導對方體內的血脈，再借助整片藍銀草森林的力量來幫助他覺醒和晉升。

若是連血脈都沒有，水無源頭，藍銀王又怎麼能為其進行引導？

“那麼……”藍銀王神色有些遲疑。

這樣下去等於是在做無用功。

“再等等吧。”阿銀輕聲說道。

藍銀草的能量柔和溫順，不會對蘇誠身體造成什麼傷害，哪怕讓他吸收了作為未來晉升時的魂力儲備也是有益的。

而且不知為何，她對蘇誠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心，覺得對方既然說出來了，就一定可以做到。

時間緩緩流逝，無數光點匯聚成的海洋，在蘇誠的身邊無聲浮沉。

他此時並沒有太過著急。

此時正處於真實視野中的蘇誠，在心中默默觀察著眼前的一切，以及自身前幾枚魂環的本質。

這時候精神力用之不竭，隨之補充，正是好好利用真視之瞳的絕佳機會。

在他看來，這次能否成功並不重要。

最關鍵的是，能夠藉助這次機會，一窺魂環凝聚的奧秘。

此刻蘇誠的真實視野內，有無數從藍銀草中散發出的光點圍繞在身側，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難以凝聚成型，最終化作能量匯入他的領域和身體裡。

“區別在哪裡呢……”

蘇誠閉上雙眼，心中不斷思索推演著。

魂環是什麼？魂技又是什麼？

對了，小舞。

如果沒記錯的話，十萬年柔骨兔修煉化形的小舞，擁有一個極為特殊的能力——自取魂環。

每過十級，就能自行生成一枚完全契合自身的極限魂環。

而在原時間線中，唐三接受了藍銀王的能量引導後，也是凝聚了適應自身極限年限的第五魂環。

蘇誠回憶著剛剛觀察到的前幾枚魂環。

每個魂環中，都有一條淡淡的虛影，對應著當年所擊殺的魂獸。

再更進一步觀察，則是一些他看不懂的線條，但性質極端凝聚且單一。

“……我明白了。”

蘇誠猛地睜開雙眼。

“是血脈濃度，人類武魂的血脈濃度不夠，遠次於那些魂獸化形的人類。而想要自生魂環，卻需要足夠強的血脈濃度為引。

“唐三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他的藍銀皇血脈被藍銀王的本能能力所引動了。

“而我的血脈，藍銀王顯然無力引導凝聚。”

阿銀知道藍銀皇的覺醒與血脈有關，卻不瞭解其中原理。

雖然也跟蘇誠說過，但顯然解釋不清楚原因。

蘇誠與她不同。

在真實視野的作用下，他能夠看到魂環的內在本質，此時靈光一閃，就找到了根源所在。

那些線條，便是血脈所代表的屬性法則力量。

而所謂的魂技，只是屬性法則與武魂結合的外在表現而已。

所以，想要形成魂環有兩個要求，第一個是擊殺魂獸後血脈中所蘊含的法則力量，第二個則是足夠的能量。

“我早就應該想到的。”蘇誠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魂獸與武魂的那些共性，魂環的凝聚所打破的等級瓶頸，這些東西他早在第二次模擬時就已經有了充足且深入的研究。

想要自生魂環，需要三個條件：法則、引導、能量！

法則是什麼？

在斗羅大陸，魂師血脈就是法則，武魂就是法則，魂環的核心自然也是法則，而魂環附帶的魂技，就是法則與魂力結合後的具現化。

至於如何引出血脈中的法則能量？

恰好，蘇誠有個另類的辦法。

長生劍出現在手中，涅槃經迅速運轉。

隨後，一瓶藥劑出現在了他的手中，瓶中藥液在四周藍色光點照射下閃爍著淡紅色的絢麗光芒。

蘇誠沒有猶豫，擰開瓶蓋往嘴裡倒入了幾滴。

站在一旁的阿銀驚訝的發現，此時蘇誠的氣息變了，變得異常爆裂虛浮，淡淡的血氣從身上蒸騰而起。

與此同時，長生劍與先天陣圖兩個武魂的巨大虛影同時在他身旁浮現。

蘇誠沒有去管自己的第二武魂。

而是全力運轉涅槃經，然後不斷以自身五十級的魂力波動去刺激著長生劍武魂的血脈根基。

漸漸的，一道虛無的光環似乎他身邊浮現。

下一刻。

那些匯聚在周圍的藍色光點似乎終於找到了目標一樣，飛速融入到這圈光環之中。

藍色光環顏色一點點深邃下來，最終化作成一圈漆黑的魂環，套在了其他四枚魂環的外側。

在它出現的瞬間，似乎與前四枚魂環之間構成了一種奇異的和諧。

五道魂環開始規則地律動起來。

然後，前四道魂環的年限也開始了同步提升。

黃色的第一魂環很快化作紫色，隨後前三枚紫色魂環色澤逐漸變暗然後愈發深邃。

在這個過程中，蘇誠的一頭黑髮漸漸變成了暗藍色，臉部線條變得柔和深邃。

但是很快，他的外貌又重新恢復成原本模樣。

他如今五行圓滿，對自身的掌控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身體底蘊跨越式提升的同時，根基也更加凝練。僅憑這個小世界的力量，還不足以壓倒他自身的肉體根基，去改變他的形貌特徵。

不過雖然樣貌沒有出現改變，氣質卻和之前大為不同。整個人顯得愈發自然，似乎與整片世界都不分彼此。

過去的蘇誠，更像是一柄藏劍於匣的利刃，雖然鋒芒內斂，卻依舊難掩強勢。

但現在看去，卻溫潤如玉，自在和諧。

阿銀臉上寫滿了驚訝，她不理解對方是怎麼做到的。

雖然之前潛意識認為他可以成功，但那更像是一種盲目期待和信任的心理，根本沒有什麼依據。

此刻假想成真，反倒覺得這一幕情景很不真實。

“難道真的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嗎……”

她怔怔看著蘇誠，眸光閃動。

兩人相處這一年多來，對方做過的那些事，說過的那些話，日常中的點點滴滴，又開始在心頭不斷浮現，一時間神情變得糾結起來。

蘇誠此刻卻已經無暇在意周圍情況了。

隨著第五個魂環出現，五行徹底圓滿，真實視野中的景象開始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此刻的他，心神一點點被視野中的景象所吸引，然後逐漸沉浸其中。

甚至忘了警惕周圍環境的變化。

先是一片漆黑，或者說一片潔白。

那是沒有任何物質存在的虛無。

然後，陰陽輪轉五行演化，以此為基，世界從空無中誕生，隨後經歷安穩、持續的漫長時期……

之後平靜的世界開始歷經種種災劫漸漸破敗，五行根基一點點消弭泯滅，直至一切終歸於空虛。

這個過程似乎極為漫長，卻又似乎極為短暫，無數年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彈指一瞬。

這是真視之瞳的效果。

在五行首次圓滿的增幅中，這枚外附魂骨的效果似乎達到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地步，甚至能看到一絲世界最核心的法則運轉。

“……”

蘇誠緩緩睜開雙眼，長嘆一聲。

“成、住、壞、空……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即便五行輪轉圓滿無缺，也難逃最終的消弭寂滅。

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恆不滅的。

即便五行圓滿，最終也必然會走向大寂滅的結局。

就連五行俱全的世界本身，都有消亡的一天，又遑論一個人呢？

此刻的藍銀王心中驚駭莫名。

眼前這個年輕人，明明看上去生機勃勃，其生命力之強，簡直超出了它的想象極限。

然而此刻，卻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死意。

這種死意絕非普通凡人生命快要走到盡頭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死氣，而是世界走向寂滅，一切終將衰竭的大破滅意蘊。

在這種意蘊之下，自己身處的這片無比古老的藍銀草森林所蘊藏的無窮生機，似乎都不過僅是滄海一粟。

阿銀卻注意到蘇誠眼角劃過的一滴淚水。

“他哭了？”

這時，蘇誠也感受到了臉上的一絲涼意。

伸手一摸，有些驚訝。

“我哭了？”

旋即心中一哂，“我在怕死啊……”

這滴眼淚，在無意識中落下，其實就是他內心本能的映照。

猶豫片刻後，阿銀還是輕聲問道：“蘇誠……你怎麼了？”

“……”蘇誠稍一沉默，隨後低聲說道：“我在害怕。”

阿銀怔怔地看著他，“你也會怕嗎？”

“為什麼不會？”蘇誠面容沉靜。

“只要是人，總是常懷憂懼，不過平時深藏於心，並不外露罷了。”

“伱……在怕什麼？”阿銀有些不能理解，又有些擔心。

“怕死。”蘇誠坦然道。

“死？你會死？！”

沒有誰能比她更能感受到蘇誠此時身上生命力之旺盛。

那並非表象中的修為、體質或是武魂之類的東西，而是類似於過去她還是十萬年藍銀皇的那種狀態。

不，甚至比她那時候的層次更高。

“那是以後的事了，不用放在心上。”

蘇誠臉上重新浮現笑容，看向阿銀，“應該能比你多活不少時間。”

阿銀這次卻並未因為他的這番言論而生氣。

她能感覺得到，此時蘇誠心中其實有些沉重。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到了一些東西，就是跟你說了你應該也無法理解。”蘇誠隨口說道。

剛剛那種大寂滅的意蘊，沒有真正看到是很難體會到他此刻感受的。

經過剛剛的領悟後，他的實力更上一層樓。

但對於修行，反倒多了一層茫然。

隨即又輕笑一聲。

“不過這也只是修行路上難以避免的迷障罷了，既然不想隨波逐流，遇到這種事情也在所難免。”

見阿銀愣愣看著自己，蘇誠以為她還在想著之前曾提及過關於魂環的事情。

出言寬慰道：“放心，魂環凝聚方面我已經有了一些思路，以後會有解決辦法的。”

既然明白了大致原理，研究出普適性的方法對他來說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不過這種事還是得從長計議，其中涉及的隱秘恐怕相當複雜，想普及出去也有巨大難度。

至少以他如今的實力，膽敢摻和到裡面去的話，那絕對是在找死。

告別了藍銀王后，蘇誠便與阿銀一同離開了藍銀草森林。

這次他們兩人收穫極大，蘇誠自不必說，阿銀也獲得了一個完美的身體。

除此之外，作為主導者的藍銀王，同樣收益不小。

蘇誠五行領域的晉升波動，對它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指引效果。甚至可以說，在如今五行領域的作用之下，森林中所有的藍銀草都得到了質的飛躍。

而且在剛剛的過程中，蘇誠身上散發出來的短暫意蘊，更是令它受益匪淺。

雖然無緣得見那番大寂滅的景象，也足以受用。

況且即便真的見到了，對它而言也未必是件好事。

蘇誠起碼五行俱全，藍銀王作為植物系魂獸，代表生機的木才是它的根本屬性，如果被那種極致死意所感染，萬一挺不過去，只怕生死難料。

走在路上，蘇誠忽然想到一件事，側過頭看向阿銀。

“以後還能誕生新的藍銀皇嗎？”

“不能了。”

阿銀搖了搖頭。

這不是因為蘇誠，而是因為她。

在之前的覺醒儀式中，她已經完成了身體的重塑。

她現在不是藍銀皇，本質卻又高於藍銀皇。

但即便如此，這片藍銀草森林，也沒有能力再去幫助另一個藍銀皇血脈進行覺醒了。

蘇誠聞言點了點頭，也沒在意這件事，轉而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你那個‘兒子’唐三身邊，也跟著一隻十萬年化形魂獸。”

阿銀一愣，回頭看向蘇誠。

“看到這瓶藥劑了嗎？”蘇誠拿出一個藥劑瓶輕輕搖晃，“這是我花了近四個月時間研究出來的斂息藥劑，能夠遮蔽化形魂獸身上的氣息，讓其不被封號鬥羅所發現。”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有了這東西之後，那隻魂獸便會跟著唐三前去參加這屆魂師大賽，到時候就有了將其擊殺的機會。”

“……”阿銀怔怔看著那瓶藥劑，隨後輕輕低下頭去。

蔚藍色的劉海垂下，灑下一片陰影，遮住臉頰，讓人看不清臉上神色。

沉默良久之後，才用略顯乾澀的嗓音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蘇誠隨手收起藥瓶，轉回頭目視前方，淡淡道：“我隱瞞過你什麼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