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博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菸捲,煙氣隨著粗重的嘆息聲傾瀉而出。

濃重的煙味在狹窄的車廂內瀰漫,幾片菸灰從菸捲上飄落,掉在了嶽博的風衣制服上。他不耐煩地抖了抖風衣,按住按鈕放下一側的車窗,伸出手把菸灰在窗外彈落。

車流已經堵在這裡半小時一動不動,前方應該是出現了重大的交通事故。車廂內的氣氛十分壓抑,後座的兩個仿生人調查員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中透露著緊張。駕駛著汽車的彭曉東受不了車廂中的氣氛和煙味,把自己一側的車窗開啟了一個小口。他看了看車門上彆著的案件記錄,幾次想開口找些話題,可看著副駕駛上面沉如水的嶽博,終究還是扭過頭輕嘆了口氣。

嶽博抽完了最後一口煙,把菸蒂扔出了窗外。前面的車輛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周圍的車流不斷地發出鳴笛與罵聲。嶽博皺著拉上車窗,開啟了車載的電臺。

車內總算有了些響動,彭曉東鬆了口氣,可聽著電臺上播報的新聞,一種不妙的情緒出現在了他的心頭。

“本臺最新訊息,“一二二四”連環殺人案件出現最新受害者,已是本次事件近一個月內的第六名受害者。巴別塔特別行動隊與聯邦MAT機動隊現已封閉了案發現場,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這幫記者動作是真快,我們這幫負責調查的還堵在路上,就恨不得把案發經過和兇手登上新聞。這麼說以後再出事還報什麼案,直接派他們去就行。”

嶽博聽著新聞,譏諷地笑了笑。彭曉東用手擦了擦前車窗,尷尬地露出了附和的笑容。

“據本臺最新訊息,網路偵探社團“圓桌”昨日在案件論壇上針對前五起案件的公開情報更新了案件推理,引起軒然大波,最新的推理中顯示……”

“不知道圓桌這些人到底是誰,昨天論壇上的案件推理剛更新我就去看了,上面提到的幾處細節確實是我們之前遺漏的。要是我們和他們合作……”

“不過就是一幫小孩在過家家,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這些人只會洩露關鍵資訊,影響到我們的調查進度。”

彭曉東瞪了一眼後排開口的仿生人調查員,順著他的話頭板起臉接了下去。可看著嶽博臉上逐漸消失的笑容,彭曉東輕咽一口吐沫,心說一聲完蛋。

“你讓他接著往下說,我們合作怎麼,是不是現在就能把這案子破了。”

嶽博扭過頭,嘴角擠出了笑容,可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後座的仿生人調查員意識到自己的話觸了黴頭,趕忙正坐,深深低下了頭。

“你說的可不對,哪還用的著我們?那不還有那些記者嗎,你讓圓桌和記者合作,現在犯人估計都已經審完等著槍斃了。我們?我們是什麼?你看看雜誌和論壇上寫的多好,“酒囊飯袋”“一無是處”,我們哪配和圓桌合作?乾脆把特別行動隊解散算了,我也不用大早上起來和兩個鐵皮罐頭浪費時間。”

說到最後,嶽博嘴角的笑意也已經完全消失。他開啟車門走下車,轉身把車門一把關住。

彭曉東著急地探過身,拉下了副駕駛的玻璃。

“嶽哥,他們說著玩的,您別和他倆一般見識。”

嶽博撇了他一眼,徑直向前走去。

“都下車!等這破車動起來,案子都結了!”嶽博向前走幾步,不耐煩地堆彭曉東招呼到。“給後勤打電話讓他們來接車,我們走過去!”

……

天空陰沉,黑灰的雨雲正在匯聚。平日喧鬧的自由廣場今日顯得十分空曠,MAT機動隊將廣場肅清,荷槍實彈的機動隊員在廣場周圍警戒,把守著各個入口。

空曠的街道上有幾人快步走來,幾名機動隊員子彈上膛,喇叭中播放出驅散的話語。

“自由廣場現已戒嚴,請您迅速離開管制區域……”

彭曉東從口袋中拿出證件,遞了出去。

“我們是巴別塔特別行動隊,來這裡進行現場取證。”

“請稍等。”

為首一人放下槍接過證件,走入一旁的控制室。不一會兒,他面色陰沉地走了出來,把證件還給彭曉東。

“此次案件由我們MAT機動隊全權負責,各位請回吧。”

“可是……”

“如果我們非要進去呢?”

嶽博說著上前一步,MAT機動隊與他身邊的隊員幾乎同時舉起槍指向對方。

氣氛劍拔弩張之時,控制室周邊堆疊的集裝箱忽然發出幾聲悶響。箱體由上部開啟,三臺巨型機械迅速通電增壓,噴出蒸汽從地面上站起。機械雙足發出液壓聲,機體大步向前,投下的陰影籠罩著嶽博幾人。巨型機械背部的指示燈逐漸充能,刀具解禁,背後的巨炮和雙手邊的槍械抬起傾斜,瞄準著嶽博幾人。

“巨獸……”

嶽博身後的仿生人看著面前的炮口,聲音透著顫抖。

這時,一個女孩從控制室中慢慢走出,走到嶽博幾人面前。她向著嶽博敬禮,用清冷的聲音說到。

“我是行動負責人龐晨,重複一次,MAT已經全權接手此次案件,請巴別塔公司所屬部隊退出警戒區域。”

“一,二,三……十一,十二。”嶽博好像沒有聽到龐晨的話一般,數著她身後的巨型機械與未開啟的集裝箱。“聯邦這次好大的陣仗,十二臺機械巨獸,差一臺就是一個大型機械編隊,MAT這次的行動到底是什麼,攻打25區?還是覆滅巴別塔公司?”

“注意你的言辭。”

“是你要注意你的言辭。”嶽博點上一支菸,直視著龐晨的雙眼。“龐隊長,這裡是25區,巴別塔公司在這裡擁有最高權利。念在這次案件情況特殊,與聯邦政府有關才允許你們MAT介入,而不是允許你們帶著巨獸在這兒胡作非為!”

“喲,這不是我的嶽大督查嗎?什麼事啊這麼大火氣?”

一個男人插著兜,晃晃悠悠地從控制室走到了龐晨的身邊。他穿著一身MAT制服,釦子大咧咧的敞開著,一開口便散發出刺鼻的酒味。

嶽博看到眼前這人,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這不是王嶸隊長嗎?我剛剛還在奇怪,怎麼沒在MAT隊伍裡看著你這個25區隊長。”

“哎,話可不敢亂說,現在我就是個小副官,25區的MAT現在是由龐晨隊長負責。這不,還給我們這犄角旮旯的小隊伍配了這麼多鐵老虎。”王嶸拍了拍身後的機械巨獸,看向嶽博身後的幾人。“我說我的嶽大督查,讓手下把槍收起來吧,就你們手裡的那些個玩具槍,還想和這鐵老虎碰一碰啊?”

“聽王隊長的,把槍都收起來。”嶽博衝著身後幾人擺擺手,彭曉東幾人把槍收進了槍套。

“好了,請我的大督查帶他們先回去吧,你們行動隊可是我們25區的驕傲,好好休息。這髒活累活交給我們MAT來,你們等著好訊息升官發財就行。”

嶽博盯著王嶸的雙眼,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

“看來MAT這次是一定要越界了。”

“嶽大督查說話就是重,只是這次情況複雜,我們這些小角色也是聽命行事嘛。”

“聽你這口氣,看來是沒得談了。”

“這事吧……好像還真沒什麼好談的,最後說一次,請回吧。”

王嶸向左讓開一步,露出了機械巨獸的炮口,直指著面前的嶽博。

嶽博把菸頭踩滅,面沉如水地看著王嶸,絲毫沒有要退後的意思。

這時,一輛車緩緩開入,停在了嶽博幾人的身後。一個男人開門走下,手上拿著一份檔案,走到了嶽博的身邊。

“徐督察。”

彭曉東和兩名仿生人站直敬禮,後者輕輕點了點頭。嶽博撇了一眼身邊的男人,緊繃的表情緩緩鬆弛。

“哎呀,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巴別塔的四位高階督察居然來了兩位,蓬蓽生輝啊!”王嶸笑著迎了上來,看著來人“徐一航督查,您又是有何貴幹啊?”

徐一航晃了晃手中的檔案,遞到了王嶸的面前。

“聯邦政府最高執行官手令,25區連環殺人事件批准巴別塔公司介入調查,給予最高許可權,MAT所屬部隊務必全力配合。”

……

巨大的和平女神像佇立於自由廣場中央,金色的鍍層反射天光,使得周身充斥著明亮。金屬雕刻的薄紗輕盈地包裹著神像的身體,纖細的雙臂展開,抬起指向天空,高高揚起的臉上雕刻出了溫和的笑容。雕像雖為金屬製成,卻不顯的冰冷生澀,反而充滿了溫潤的活力。

和平女神像鑄造於25區巴別塔公司簽署聯邦協議正式加入聯邦政府之時,女神像由巴別塔公司自動提供與聯邦政府MAT機動隊收繳的25區全部子彈溶解制成。也是自那一日起,巴別塔自身武裝的槍械彈藥全部改為橡膠與電擊的非致命版本,****成為了25區重罪。

陰雲密佈的天空之下,和平女神像如平日一般仰頭望天,臉上帶著永恆的笑容。一條粗糲的長鋼筋將她的胸口刺穿,鋼筋的末端掛著一具屍體。

鋼筋由死者的胸口刺入,將他懸空釘在了女神像的胸前,他的雙手被鋼纜拉起,擺出了與身後女神像一般的動作。鮮血自被穿刺的破洞中流出,順著鋼筋在女神的紗裙上乾結成痂,留下一大片黑紅色的血跡。死者的頭部向後,向上高高仰起,臉上訂著一排排的鋼釘,將屍體已經鬆垮的五官固定成了一張笑臉。

仿生人警探坐上MAT的升降機,手拿證物帶在死者身上取證。彭曉東拿出相機,環繞著死者進行現場拍攝。看著女神像與屍體在影像中並列,兩張笑臉在眼前重合,彭曉東的眼角輕輕抽搐。

徐一航和嶽博站在一邊,沉默的看著眼前忙碌的三人。嶽博低著頭,若有所思地抽著手中的菸捲,徐一航打量著掛在女神像上的屍體,低聲自言自語著。

“自由女神像的笑容,據說是按照仿生人基礎表情裡的01號表情雕刻的。之前在研究所看過一篇文章,分析仿生人的基礎表情所代表的意義,明明是代表和平自由的女神,表情卻選用了奴性順從的笑容,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一種諷刺。”

“那份手令,你從哪拿到的?”

嶽博轉過頭看向徐一航,低聲問到。

“聯邦今早加急寄到巴別塔總部的,算是個訊號吧。”

“一天之內下達兩條相反的命令嗎?看來聯邦鴿派的那些老傢伙們終於也坐不住了。”嶽博彈了彈菸灰,臉上露出了笑容。

“先是連環殺人案,然後是聯邦鷹派的MAT機動隊和整整一個大型機械編隊,現在鴿派也在這攤渾水裡插上一腳,再加上我們,25區這次可真是熱鬧。”

這時,兩個仿生人將一份簡報遞給了彭曉東,與他低聲彙報。彭曉東點點頭,收起相機走到嶽博和徐一航面前。

“根據現場的初步勘察,作案手法與之前幾起在細節上一致,可以確定不是模仿犯所為,而是同一兇手的第六次作案。只是這一次的作案與之前有所不同,死者肢體臟器完整,不像前幾次案件都有不同程度的遺失。”

彭曉東翻開簡報,露出了下方印有聯邦政府暗紋的檔案。

“根據MAT所提供的檔案來看,死者名叫山姆,男,三十七歲,生前是聯邦政府科學院的一名高管。其餘的身份資訊全部為空,MAT機動隊的最高負責人也不具有查詢許可權。”

“這幫孫子到底想幹什麼。”

嶽博把煙踩滅,和徐一航對視一眼,接過了彭曉東手上的報告。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過了整片天空,天光瞬間暗淡。周圍的一切都帶上了閃電的光芒,劇烈的強光對映在每個人的瞳孔之中。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巨響,從四面八方向幾人擠壓而來。時間在那一刻彷彿停滯,一道火光城市的中心燃燒,帶著升騰的濃煙沖天而起。

“這裡是控制檯,中央大街發生爆炸事件,請巴別塔所屬部隊立刻前往事發地點。”

雨滴在雷聲的迴響中從天空落下,頃刻間變成了一場暴雨。幾人的傳訊機同時伴著警鈴響起訊息,身著的巴別塔特別行動隊制服感應到天氣變化,展開了夾層中的雨帽以及防水下襬。彭曉東回過身帶著兩名仿生人搭建雨棚進行現場保護工作,嶽博和徐一航則遵從訊息向著廣場外走去。

狂風在自由廣場上吹拂,使得暴雨倒掛,發出陣陣嗚咽之聲。徐一航回頭望去,沖刷而下的血水在女神像周身的的紗裙上流淌,那抹笑容在朦朧的雨幕中逐漸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