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獵當日,旌旗蔽空。

遠遠就能望見那頂威嚴華麗的天子轎輦。

燕從靈站在外場的山坡上,揹著長劍俯瞰那隊鐵甲兵馬。鮮紅髮繩纏著幾縷墨髮被山風吹得不住飛揚,上邊的銀鈴卻沒發出半點聲響。

“燕、燕大人。”

身後那名侍從幾分緊張地看了她一眼,頭更低下道,“賀大人說此處重地,其他人不一定能看的來,所以要交給您……”

這兩人針尖對鋒芒。

整個鎮妖司上下都清楚。

原本以為這次賀搖光主事,肯定會趁機找個旮旯角落,巴不得把燕從靈趕遠遠的。

但結果恰恰相反,賀搖光竟然直接將重任塞進她手裡。

但就是不知道,燕從靈這邊會不會配合……

少女似乎極輕笑了一聲,不假思索應道,“這活,我接了。”

不過多時,一排高大健壯的馬匹被緩緩牽了過來。

燕從靈目力很好。

可以看清底下那些牽馬的身影,全是二十左右的年輕兒郎。

老皇帝這把年紀,又被酒色掏空身體,自然不可能上馬彰顯一把英武。

但老子不中用了,還有兒子。

按照禮數,幾位皇子行在隊伍最前。

幾人明明速度差不多,整齊的彷彿能切出一條直線,但彼此之間又微妙地保持著一定距離,像是生怕下一刻旁邊的哪位好兄弟忽然暴起,捅自己一刀子。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門技藝。

燕從靈仔細觀察著。

除身體不抗造的寧封離還有離京遠遊的五王爺,其它都集齊了。這不僅是一場簡單的狩獵比賽,也是這些人無數暗鬥中難得的一次明爭。

為首的寧君瞻身上仍是那襲金線玄袍,廣袖獵獵生風。

不說簡便勁裝,連袖口都懶得挽起。和其它幾位整裝待發的皇子一比,顯得格外放蕩散漫。

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太子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三王爺那匹汗血寶馬上。

果不其然,他很快走了過去。

也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三王爺憤恨地伸手拍開他。兩方爭執一番後,其它人眼觀鼻鼻觀心,只當不知道。

終於,在三王爺的怒罵中,寧君瞻還是搶過了那匹馬,直接翻身而上。與此同時,身後長旗一招,秋獵正式開始了。

“也不知道今年會是哪位王爺奪魁?”

跟在身後的那位副手,伸長脖子瞅了一眼道,“單論這馬上功夫,三王爺已經贏了好幾年,畢竟舅家是名將之後,當初可是隨高祖皇帝斬殺過妖妃的……”

話音剛落,驟然颳起一陣涼風,吹得林木不住沙沙晃動。

黑壓壓的樹蔭蓋過光影,頭髮絲般痴纏在太子玄色衣袍上。

“呸、呸呸……”

副手被土塵糊了一嘴,再抬頭時看見這般光景,霎時臉色大變,“燕大人,那是……”

少女抬手示意他噤聲。

又從腰間摘下令牌遞給他,低聲吩咐,“今日這場秋獵怕是好不了,你先去把情況告訴賀師姐,讓她多加小心提防。”

副手走了兩步,又擔憂回頭,“那太子殿下……”

寧君瞻雖說行事荒唐。

但中宮嫡出,名正言順。

若是出了什麼事,只怕他們也好不了。

燕從靈取出長劍,頭也不回,“太子這邊,由我看著。”

細密的黑氣猶如潮水湧動,一點點順著龍紋衣角向上攀爬蠕動。太子作為儲君,未來天下之主,周身那本該護體的淡金龍氣,此刻竟緩緩被蠶食……

燕從靈面色冷凝。

她從沒見過如此陰冷怨毒的邪氣。

也從沒見過這世間能有吞噬真龍之氣的邪物。

底下,寧君瞻似乎察覺到什麼,想要勒馬跳下。

但那匹汗血寶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易主不服的原因,暴躁失控地向前衝去。

尖銳的樹枝灌木劃破錦緞衣裳,甚至其中有一支深深刺入馬的脖頸,鮮血染紅鬢毛,但它像是不知道疼般,雙目赤紅,四蹄根本停不下來。

“太子殿下!”

有人驚呼一聲,氣音作顫。

近乎是俯在馬背上,韁繩死死勒入掌中的太子抬起頭。在劇烈顛簸的視野中,不遠處就是獸口般擇人而噬的懸崖……

“來人、快來人救駕啊!!”

馬的急促喘息和那名從小跟到大的太監的嘶喊,都在耳邊怪異的風聲裡捲成一團,模糊不清,似遠猶近。

眼見那無底深淵越來越近……

身後忽地輕盈落下一道身影,雪白蠶絲包裹的手掌纖細有力,兩指按在他手背上,如帶千鈞之力反絞住那條韁繩。

少女熟悉的清靈聲音就在耳際——

“冒犯了,太子殿下。”

蠶絲很薄,可以清楚感覺到那雙手上的細繭,擦過腕處激起一陣酥麻。

燕從靈小心翼翼地控著馬,腰間乾坤袋中不斷紛揚出的符紙,猶如雪片聚集在周圍,侵吞那些常人肉眼難窺的黑氣。

大多數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驅邪除祟的場面,不由心驚肉跳。

察覺到寧君瞻身形僵硬,掌心似乎還微微出了汗。

燕從靈只當他受到驚嚇,溫聲又安撫一句,“殿下別怕。”

伴隨著話音,一聲嗡鳴,凜凜長劍自半空斬下。

劍光勢如雷霆。

那些黑氣瞬時海潮般從太子和馬身退下,散成無數縷尖錐形的濃煙,詭異尖叫著就要向四處逃竄。

“收!”

燕從靈倏地飛身而起,青衣翻飛間四周那些原本散亂無章的符紙,頓如有了秩序般,聚成一張金光幽幽的巨大符網。

眨眼之間,便將所有掙扎扭動的黑煙都收攏其中。

符網越收越緊,尖叫也越來越淒厲。

最後幾個突出,一陣激烈撲騰後終於徹底陷入平靜。

林風襲過,吹得冷汗涔涔的在場眾人一個激靈,這才如夢初醒想要上前。

但視線一抬,少女已是牽了那匹馬過來。

直到安全位置上,這才向馬背上的人,重新伸出那隻戴蠶絲手套的手,不失禮節。

“殿下,請下馬。”

寧君瞻似乎驚魂未定,斂著眸光一動不動。

“……殿下?”

等了許久未有回應,燕從靈有些疑惑地正要抬頭。

對方終於扶著她的腕下了馬。

速度很快,也很快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