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龍經》中有云:“須彌山是天地骨,中鎮天地為巨物。如人脊背與項梁,生出四肢龍突兀。”有人考證,此處所說的須彌山即為天下龍脈之祖——崑崙山脈。

自盤古開天闢地起,昆明山脈即成型於大陸之上,並以後天八卦的八方出脈,坎乾二龍入羅剎國,其水流北;兌坤二龍入西洋,其水流西;離龍入印度其水流南;艮震巽三龍入於中國,其水流東。

古往今來,凡研修風水堪輿的術士,必恪守“龍神二字尋山訣,神是精神龍是質”之信條,將天下龍脈瞭然於胸,再運用觀星望鬥看水口之術,為世人研判禍福吉凶。

其中,自唐宋以來另有一派人士特立獨行,篤信《山海經》中對盤古洪荒大陸的論述,以《撼龍經》的作者、唐末掌靈臺地理官至金紫光祿大夫的楊筱松從禁中所竊“玉函秘術”為據,不惜歷經千辛萬難,親身踏遍三山五嶽,探尋隱藏在山海天地之中的諸多奧秘,也留下了一些不為世人所知的動人故事。

話說崑崙龍脈自東南入海,《山海經》之《北山經》中有云:古代炎帝之女精衛,因遊東海淹死,靈魂化為鳥,經常銜木石去填東海。東海之畔即為錦繡江南,自古以來鍾靈毓秀,九州繁華莫過於此地。

自明隆慶年間重開海禁,倚山靠海的江南小城江陰縣成為天下一處鬧市所在,客集物阜,商賈林立,早春三月就已是一片熱鬧繁忙景象。

東街口碼頭前,工人們背起整包整包的絲綢,扔上即將東行出海的貨船;西橫大街上,兩邊的店鋪早早地開啟大門,叫賣吆喝聲與銀錢碰撞聲交織一片;玉帶河畔,楊柳低垂如絲絛,有身著青衣的文士攜美麗的女眷閒遊踏春。

江南在這個季節,展現出她搖曳生姿、顧盼若兮的一面,也展現出她慾望四射、飽含活力的一面。

這天正當城隍廟前有集,四周鄉里的百姓都來到集場,採買各種吃食用品,一時間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大街上飄散著醬油肉的濃香、艾葉糰子的清香和小方糕的甜香,又有許多雜耍小曲藝人沿街設攤表演,簇擁的人群中不時傳來三兩下叫好聲。

外鄉人若此時來到江陰,不免將此地疑為南京、杭州、蘇州般的江南名郡,誰知一座不起眼的江邊小縣城裡,亦有如此熱鬧景緻。

賣餛飩的老吳早早地就來到了城隍廟前,撂下了餛飩挑子,在街邊佔了一個好位子。

他家的餛飩包上了新鮮的薺菜和自家炸出的油渣,顆顆形若元寶,一口咬下去鮮香爽口,更配上兩大勺放有豬油和蔥花的熱湯,每次在集上都會迅速被眾人哄搶一空。

這天也不例外。老吳帶來的餛飩不到一個時辰就賣個精光,他擦了擦頭上的汗,摸了摸腰間鼓囊囊的錢袋,卻沒像以往那樣立即打算收拾東西返回家去,而是坐在挑子上一邊歇會兒,一邊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走過的人群。自己的餛飩還能賣多少年,老吳不知道;攢下的銅錢能不能在老家為兒孫蓋棟像樣的屋子,他也不知道;下次來到集場,人們還會不會喜歡吃他煮的餛飩,他還是不知道。

因為這裡經過的每個人都和他一樣,在惶恐的未知中,慢慢地走向終寂,直至無聲無息。

坐了一會兒,老吳打算今天犒勞自己一次。聽說城隍廟不遠的街邊,有一處酒肆自釀的黃酒很好,走油肉解饞,鱔絲面夠味。

老吳不會想到,就在他走進小酒肆的一瞬間,在千里外的某個他永遠不知道的地方,有許多人的命運即將為此發生巨大的改變。

酒肆里人很多。大都是今天來當集賣貨的四野鄉鄰,一個個風塵僕僕,面色疲憊。

老吳放下挑子,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子坐了下來,要上一壺溫過的薑絲黃酒,取過一隻缺了口的粗瓷酒杯,倒上一杯喝了起來。

這時,小酒肆的門口走進了一對衣著光鮮的青年男女,老吳忍不住抬頭多看了兩眼。只見二人皆眉清目秀、樣貌出眾,不過膚色微黑,不似江南人士。

二人徑直走進酒肆,四處張望,隨即找到店小二,男子低聲跟店小二說著話,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到老吳的耳朵裡:“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徐霞客的人?”

徐霞客?老吳彷彿某年趕集時在江陰城裡聽過這個名字,是個當官的?還是一位名士?

店小二狐疑地看著這對說著官話的外鄉男女,回答道:“不認識……沒聽過。”

“到底是不認識?還是沒聽過?我們聽說,他每逢初一、十五,就會到這家店裡來喝酒。今天,是三月初一。”男子冷冷地說。女子沒說話,只盯著店小二的臉,盯得店小二有點心裡發毛。

“客官,”店小二諂笑著說:“您二位要喝酒呢,就請找個位子坐下慢慢喝;要想找人呢,就請去官府找縣太爺。小店雖小,每天南來北往的客人也有好幾百人,小的只管倒酒收錢,從沒問過他們叫什麼名字。”

“你們掌櫃的在不在?”男子問道。

“掌櫃的在與不在,沒什麼相干。小店自有小店的規矩。依我看,二位也不是來喝酒的人,江陰城裡今日當集,二位何不去城隍廟和西橫街採買物事、看看把戲,勝過在這裡聽小的囉嗦。這位姑娘這麼漂亮,去買點咱們江南的胭脂水粉、金釵玉鐲什麼的配上,肯定更加……”只見那女子的眼光更加冰冷犀利,店小二吐了吐舌頭,沒敢繼續往下說。

“我再問你一遍:認不認識徐霞客?”男子的聲音更加低沉。

店小二沒理他,搭著毛巾,端著一碗鱔絲面往老吳的桌邊走來。老吳取了雙筷子,剛要接過鱔絲面,卻感到突然有一道寒光映入眼角。他隱約看見,寒光來自女子的袖口。

老吳不由得喊了出來:“別!”剛從店小二手裡接過的麵碗“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熱湯灑滿一地。店裡的食客們都停了筷子,幾十雙眼睛看向老吳的這個角落。那道寒光隨之在女子的袖中隱去。

店小二怒道:“我說老哥,這碗可是你手裡摔碎的!面錢你得照出,還要賠我一個大海碗的錢!”

老吳扔下一小把銅錢在桌上,順手把店小二拉到身邊,說道:“小二,自不會少你的面錢,就是勞煩你去拿把掃帚來,打掃一下這一地的湯水,免得妨礙其他客人的胃口。”

店小二橫了老吳一眼,用毛巾胡亂擦了一下桌子,隨即看到那對青年男女仍站在眼前,他又氣不打一處來,陰著臉說道:“我說二位客官,你們進小店的門起已經快半柱香的時間了,除了問了幾句廢話,一個銅板的東西都沒點,光站在這裡礙事,像你們這樣的客人每天要多來幾位,我們這個小店就得立馬關門大吉。我就不明白了,看二位衣著打扮也不像沒錢吃飯的,怎麼連碗鱔絲面,哦不對,陽春麵都點不起,更別提咱們店的招牌菜鮰魚獅子頭了……”

老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口才很好的店小二滔滔不絕地花式作死,又看著那道寒光重新在年輕女子的衣袖中若隱若現。

青年男女陰沉著臉,沒有說話,也許再過一兩秒鐘,那地上亮晶晶的麵湯,就將被某人的鮮血染紅。

老吳嘆了口氣,擔起餛飩挑子,準備起身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入老吳的耳朵裡:“小二,你家有像樣的鮰魚獅子頭嗎?”

小二、青年男女、老吳都疑惑地轉頭看去,只見一個昏暗的角落裡,坐著一位男子。男子頜下幾縷微須,看不出多大年紀,瘦長的臉頰頗有風霜之色,身著一件粗布青衣略顯幾分落魄。小二把毛巾往肩上又一搭,大聲說道:“鮰魚獅子頭,是我家的招牌菜,再配上十年的女兒紅……”

“怎麼我在這吃了十幾年,一直感覺吃的都是鮰魚石頭配女兒紅?上次我把鮰魚吃完後,還試著用獅子頭砸開了一顆核桃。”那青衣人說著話,眼光卻如精電般射向那對年輕男女。

年輕男子心頭一震,扯了扯女子的衣袖,二人向青衣人所坐的地方走去。店小二還想還嘴,老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塞了幾枚銅錢在店小二手心裡,低聲說道:“要不,你還是去拿一把掃帚來?”

店小二詫異地看了看老吳,再看了看那對年輕男女,似乎明白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