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朱高熾心亂如麻。

這個殘酷的事實,他現在得知了,卻是有些難以接受。

畢竟他同樣是個普通人,不是真的大聖人,可以做到無慾無求。

陡然,大胖胖抬頭看向了姚廣孝,茫然追問道:“那老二趕去嶺北做什麼?”

對啊,他趕去嶺北做什麼?

即便他清楚太孫朱瞻基會折在嶺北,那又如何?

他這位監國漢王爺,只需要繼續推行新政,完成自己的文治武功,等待太孫朱瞻基折在嶺北,皇帝陛下黯然收兵還朝,廢了太子改立儲君!

他朱高煦就能名正言順地入主東宮,成為大明朝新一代太子,未來的皇帝陛下!

所以,他去嶺北做什麼?

對老二而言,他根本沒有必要趕去嶺北!

姚廣孝聽見這話,再次嘆了口氣。

“說實話,貧僧當真沒有想到,漢王竟然會接受這筆交易!”

“貧僧觀察到天象異動後,立馬尋到相術大師袁忠徹,讓他趁漢王與應文談話時,遠遠地替漢王相了一面。”

“漢王之氣,呈紫金天子之相,乃是十分明顯的天子之氣,但這天子氣中夾雜著一絲黑氣,黑則惡煞突襲,有暴斃橫死之兆!”

“因事關大明江山社稷,貧僧又讓袁忠徹偽裝成沙彌,趁漢王不注意時,認真觀察了一番漢王面相,得出了一個驚人結論。”

“漢王近日將有一劫難,若越過便是天子相,若越不過,將會萬箭穿心暴斃而亡!”

大胖胖聞言一怔,陷入了呆滯當中。

劫難!

天子相!

萬箭穿心!

怎會……如此?

以老二個人之勇武,加上他如今炙手可熱的地位,何人敢殺他?

姚廣孝看向夜空,幽幽解釋道:“其實這不難理解,漢王原本就是中年橫死之相,或許是他尋到了風水大師為其改命,這才會突然如同開竅了一般,整個人與之前截然不同,面相也隨之發生了改變。”

“太子殿下,瞭解過命格一道嗎?”

大胖胖聞言一怔,茫然地搖了搖頭。

命格,什麼東西?

姚廣孝見狀也不覺得意外,開始了自顧自地低語。

“一個人出生後,命格便已經註定,這就是天數!”

“靖難成功後,陛下就是真龍命格,太子也是真龍命格,太孫同樣是真龍命格,而漢王趙王則是蛟蟒命格,這便是永樂朝世人口中的三龍兩蟒!”

“當然,命格也非絕對,只有極其少數之人,可以透過改命之法,由蟒化龍,比如昔年的燕王,經過貧僧改命,發動靖難之役由蟒化龍,成為了如今的皇帝陛下!”

“他漢王朱高煦同樣,天生蛟蟒命格,且有中年橫死之相,想要透過改命一道由蟒化龍,勢必會遭受天譴,畢竟逆天改命本就是在逆天而行,必定會遇到幾近必死的危局!”

聽到這些秘聞,大胖胖整個人都傻了。

蛟蟒命格!

真龍命格!

蟒化龍!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個‘一’就是變數!”

“若僥倖渡過那必死危局,漢王便可如同皇上這般由蟒化龍,但若是渡不過,那必死無疑,身死道消!”

“當年燕王殿下在靖難之役中,多次身遇險境險些命喪當場,便是蟒化龍必須遭遇的劫難,幸而建文自作孽失了人心,真龍氣數北移,助燕王成功渡過危局,成了真龍大帝!”

“如今,漢王先前所做之功績,文治武功樣樣皆有,尤其是已助他得了民心香火,這不是一個王爺命格能夠承受的,所以他那命格開始了由蟒化龍的蛻變,只是漢王那天子氣中帶有黑氣,代表著蟒化龍必經的劫難!”

蟒化龍!

蛟蟒欲化真龍,必遭天譴,萬死唯一!

大胖胖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脊背發涼,徹骨生寒!

“然而真龍命格已定,蟒欲化龍,必有一死,蟒不死,真龍死!”

“太孫朱瞻基天生真龍命格,卻因漢王朱高煦命格大變,掠奪了他的真龍氣數,所以才會有今日一劫!”

“大明朝如今國運昌隆,所以才能孕育出三條真龍,但這同樣是極限,畢竟太孫尚且年幼,真龍氣數尚且不穩固,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就成了漢王蟒化龍掠奪真龍氣數的最佳目標!”

大胖胖:“!!!”

蟒欲化龍,必有一死!

蟒不死,真龍死!

老二蟒化龍,奪的是瞻基的真龍氣數,瞻基的真龍命格?

這……怎會如此?

那豈不是意味著……

要麼老二死,要麼瞻基死?

真龍有限,命格已定。

老二想要逆天改命,那必有一死……

蟒化龍成功,瞻基死!

蟒化龍失敗,老二死!

“貧僧當日約見漢王爺,與他做了一筆交易!”

“漢王即刻趕赴北疆,貧僧出山主持新學,無論漢王生死,貧僧都會助新學取代舊學,讓大明呈現學校如林、百家爭鳴之盛況!”

“這筆交易,對漢王而言,是極其不公的,因為他一旦前往戰場那等煞氣沖天之地,惡煞突襲,氣數變黑,他必死無疑,毫無渡劫成功的可能!”

“但是,漢王殿下偏偏接受了,貧僧看得出他當時的掙扎不甘,但是他接受了,對此貧僧同樣感到不解。”

“太孫那條真龍一死,漢王這條蛟蟒便可化龍,真龍氣數盡歸於他,焉有失敗之理?”

“然而,漢王偏偏去了,義無反顧地去了!”

似是疑惑,似是詫異,似是不解。

亂世妖僧眺望星空,眼中滿是深邃光澤,依稀可見滿天星辰。

漢王,你這是想要放棄化龍,成全太孫嗎?

朱高熾呆坐在位置上,整個人陷入了無盡恐慌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神情麻木地轉頭看向姚廣孝,聲音沙啞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老二……知道這些嗎?”

“所有一切他都知曉,甚至貧僧還曾告誡過他,他此去北疆,惡煞突襲,他必定會萬箭穿心而死!”

老二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

甚至知道自己會萬箭穿心而死!

但他還是去了!

回想起老二那魁梧高大的背影,那聲“大哥”至今迴響在耳畔。

剎那間,大胖胖淚流滿面。

他若不去,瞻基必死無疑!

但是他去了,必死的人,可就成了他啊!

這個混賬東西,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要是選擇拒絕姚廣孝的交易,等著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大胖胖心中還好受一點!

回想起這些日子裡的點點滴滴,大胖胖痛苦地揪住了頭髮。

當年靖難時在戰場上浴血搏殺的是他,做太子的卻是自己!

現在全力推行新政受世人唾罵的是他,獲益的人同樣是自己!

老頭子把太子大位給了自己,老二不服,但他終究沒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老頭子讓他監國理政,替自己解決掉所有隱患,做自己這個太子的手中刀,他也認了,一門心思地懲治貪腐、推行新政!

拼殺的是他!

捱罵的是他!

背鍋的還是他!

但是這個位置,本來就應該是他的!

現在,他還要趕去北疆,以命換命,救自己的兒子!

一想到這兒,大胖胖忍不了,急匆匆地起身向外跑去!

姚廣孝見狀,厲聲呵斥道:“太子!你若阻止漢王去北疆,那太孫必死無疑!”

“那又如何?!”

大胖胖豁然轉頭,嘶吼著哭喊道:“我就這麼兩個弟弟!我爹就這麼三個兒子!”

太子爺一邊流淚,一邊大吼出聲,發洩著內心的苦澀。

“我爹還在嶺北,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瞻基出事,瞻基不一定必死!”

“但是老二一去,他必死無疑啊!”

姚廣孝聞言一怔,大步走上前去,看著淚流滿面的太子爺,嘆道:“痴兒,這是漢王的宿命!即便他此次不去北疆,遲早也會有遭遇劫難的那一天!”

“漢王試圖改命由蟒化龍,那是不可能成功的,陛下不會允許,大明同樣不會允許!”

“你和太孫,是天命所歸,天下百姓渴望的大治之世,將由你們二人開創!”

“這是民心所向,更是天命所在,漢王早就註定必死無疑,何苦讓太孫涉險?”

大胖胖聽到這話,罕見地暴怒罵人。

“姚廣孝,你不過是個死禿驢,憑什麼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老朱家的事兒,我們兄弟間的事兒,日後你再敢胡亂插手,老子砍了你!”

痛痛快快地罵了這妖僧一頓,大胖胖當即轉身就走,留下黑衣宰相愣在原地,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姚廣孝有些愕然,有些不解。

“難道……這就是……那個‘一’?”

大胖胖一出雞鳴寺,當即不由分說地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張輗見狀嚇得臉色發白,急忙上馬追了上去。

“殿下?!”

“太子殿下?!”

這他孃的,太子爺這是受了什麼刺激?

深更半夜地瘋狂策馬,要是出了什麼閃失,他們可就完犢子了!

更何況這是在山上,大半夜地策馬下山,那不是自己找麻煩嗎?

大胖胖策馬奔騰了一會兒,就被張輗等禁軍甲士給追上了。

畢竟太子爺的體型擺在那裡,他胯下的馬兒已經累得大喘氣了。

“太子殿下,為何不在雞鳴寺休息一晚,這個時間等我們回城,天已經大亮了……”

“快!必須趕回去!”

大胖胖沒有多言,一門心思地想趕回去,阻止老二前往北疆。

眾人見狀不敢吭聲,只能跟著他一路“疾馳”。

旭日東昇,霞光萬丈。

城門剛剛開啟,一隊隊甲士便迅速出城。

為首一人身披重甲,手提馬槊,顯得異常英武霸氣,正是漢王朱高煦。

在他身旁,是楊榮與徐濱。

一個是剛獲自由的大才子,一個是被強行抓壯丁的大冤種。

楊榮徐濱身後,則是郭蘭聶興帶領的戰兵精銳,個個都是從五城兵馬司與京衛指揮司精挑細選出來的驍勇猛士,共計一萬之眾。

朱高煦回望了一眼金陵,這座大氣磅礴的大明帝都,正在霞光映襯下熠熠生輝。

隨後,他沒有猶豫,高舉馬槊,朗聲暴喝道:“出征!”

大軍隨即開拔,策馬疾馳而去。

他們剛走不久,大胖胖這才堪堪抵達。

看著滿地飛揚的塵土,朱高熾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聞者無不心生慘然。

直到此刻,大胖胖才終於明白,老二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大哥,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