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爾部落是韃靼諸多部落中的一個,居住在旺吉河畔,足有三千戶,人口一萬八千人左右,算得上是中型部落。

部落之長是照闊山,照魯的父親。

在照魯帶人離開營地時,照闊山已召集了兩千青壯族人,長弓在手,長刀在側,威風凜凜地騎著馬,站在高處,旁觀著照魯、吳突等人的動靜。

兀突奔馬而至,在馬背上將右手握拳,捶打在左胸口處,給照闊山行禮,然後道:“族長,是大商隊,沒有危險。”

“如此規模的商隊,多少年都沒見過了,明廷那邊是什麼態度?可是準備開放互市了?”

照闊山詢問道。

兀突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聽聞商人說,是用財力打通關係才得以出關。”

照闊山哈哈笑了笑,瞭然地點了點頭,道:“漢人有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商人有的是錢,開一道城門並不算什麼,既然是大商隊,那就傳令下去吧,讓他們在豐水塘駐紮,告訴那些商人,若敢欺詐貪婪,惡意壓價,那他們就把人頭留下吧。”

兀突答應一聲,嚎叫著跑了。

照闊山身後的兀森吉爾驅馬上前,低聲道:“如此規模的大商隊,明廷不可能看不到,他們來韃靼境內,怕是沒安什麼好心。”

“商人取利而已,能有什麼心思?再說了,南面部落來過訊息,今年已是他們第三次出關了,算不得反常。”

照闊山並不介意。

兀森吉爾想了想,看著照闊山自信的面容,便不再說什麼。

商人確實是沒什麼可怕的,雖然這次是大商隊,人數多了一些,但也不過是保護貨物,想要做一筆大買賣而已,遠處沒有大明軍士,只靠著這些商人,還偷襲不了察哈爾部落。

“若是不放心,就做好警戒吧。”

照闊山瞥了一眼兀森吉爾,撥轉馬頭便返回了營帳。

常千里帶人到了豐水塘,說是塘,實則就是一處水灣,招呼著夥計分開搭建起蒙古包,一些貨架也開始拼接起來。

走到這裡,售賣貨物可不是賣幾個時辰就走人的,至少也要停留兩三日,讓周圍能趕得過來的蒙古人過來交易。

八大晉商此番北上,攜帶的夥計都是一流的,沒過半個時辰,蒙古包與貨架便已擺放好,一批批貨物也開始拿出來。

雖然夥計們準備已是齊當,外圍站著不少的蒙古人,但卻沒有一個人前往交易,就連照魯、兀突也沒有動彈。

他們在等待,等待族長親自開市。

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等為首之人,攜帶著精美的陶瓷、玉器、茶葉、精鹽與哈達,進入了照闊山的營帳。

照闊山理所當然地笑納了這些禮物,囑託了幾句,便走向豐水塘,對眾人喊道:“公平交易,成則交割,不成則罷,商人不可欺詐,我們也不可蠻橫,開始吧。”

鐺鐺鐺。

銅鑼被敲響三聲,交易終於熱鬧起來。

“鹽,鹽。”

兀突瞪大眼,對一旁的照魯喊道。

照魯白了一眼兀突,溫和地對格薩仁道:“我們置買多少鹽合適?”

“什麼叫我們?你買你自己的,漢家商人,這鹽如何交易?”

格薩仁問道。

夥計伸著手指頭比劃著,道:“三斤鹽,五頭羊,兩頭牛。”

格薩仁皺了皺眉,道:“為何還如此之貴?”

夥計連忙解釋道:“姑娘,明廷禁止向北地販賣鹽鐵,我們是賭了命來的,而且這些鹽皆是使了銀子才從官家那裡拿出來的,又是長途跋涉,路途遙遙抵了這裡,自是貴了許多,雖是如此,也是尋常價。”

照魯微微點了點頭,對格薩仁低聲道:“這價雖高,但物以稀為貴,鹽我們部落可缺不少,就連我,一年到頭,也有月旬吃不到鹽的時候。”

格薩仁自然是知曉族裡缺鹽,但五頭羊換三斤鹽,卻讓格薩仁有些不捨。

沒錯,三斤鹽,省著點,足夠一個人吃一年。可一家五六口,就需要十五至十八頭羊,家裡的羊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是一天天吃草長大的。

不要以為蒙古人家家戶戶牛羊馬很多,那純碎是胡扯,這些牲畜長大需要時間,一次也生不出多少個,而且族長是最富有的,尋常人家,手裡的牛馬羊加在一起,都未必有十五頭。

常百業走了過來,招呼道:“三斤鹽五頭羊,是老規矩了,我們也不好打破。但其實夥計沒有說清楚,我們還有另外一種交易方式。”

“哦?什麼法子?”

照魯有些意外。

常百業笑了笑,說道:“我們要毛……”

“呃?誰的毛?”

兀突突然問道。

常百業愣了下,連忙說道:“自然不是你的毛……那什麼,我們要的是羊毛。”

“羊毛?你們要羊毛作甚?”

照魯有些不解。

多少年來,從未見有商人來收羊毛的,那東西,要來能做什麼?

常百業也無法解釋,總不能一攤手,說自己也不知道吧,都是那該死的大明皇帝想要羊毛吧?

“這是商人的一些手段,呵呵,不多要,三十斤羊毛,一斤鹽。”

常百業說了出來,牙齒有些酸。

這個價格,讓常百業恨不得抓幾頭羊去剪羊毛了。

照魯突然愣住了,兀突與格薩仁也驚呆了。

“多,多少羊毛?”

格薩仁眨著美麗的眼睛,一臉驚訝地問道。

常百業咬了咬牙齒,儘量讓臉上的笑容更好看一些,緩緩說道:“給我三十斤羊毛,給你們一斤鹽,童叟無欺。”

格薩仁抓著照魯的胳膊,喊道:“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他竟然說三十斤羊毛一斤鹽,天啊,這還是商人的做派嗎?”

照魯一臉不可思議,一手抓住貨架,確認道:“這裡是韃靼境內,可容不得欺詐,你說三十斤羊毛一斤鹽,若不能兌換,可是要殺腦袋的!”

常百業面不改色,嚴肅地說道:“我們是誠信的商人,自然說到做到。”

照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問道:“為何?羊毛可不值錢!如此價來交易,你們豈不是虧死?”

常百業擺了擺手,道:“值不值錢,有沒有利,是商人的事。至於你們願意選擇哪一種方式交易,那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去,把所有羊毛都給我找出來!”

照魯喊道。

周圍人也聽到了訊息,紛紛返回蒙古包之中去找尋羊毛。對於蒙古人而言,羊毛多的是,甚至很多時候還會丟棄羊毛。

因為這東西,它沒多少用處。

格薩仁十分興奮,從未見過如此愚蠢的商人,竟然要羊毛,還給出了三十斤羊毛一斤鹽的天價,太好了,自己家的羊可以少賣幾隻了。

一頭羊可以出五六斤羊毛,可每次都嫌棄這東西沒什麼用處,所留並不多,裡裡外外,找出了一百二十斤,湊夠了四斤鹽的量,然後又牽了五頭羊,笑嘻嘻趕著到了商隊。

常百業親自上稱,見還多了幾斤羊毛,便打算給格薩仁找銅錢,格薩仁很豪爽地表示道:“銅錢就罷了,多餘的就當送給你們了。”

“不可,是多少便是多少,等價交易才能長久,不若這樣,這裡有一個陶瓷碗,抵當多出的羊毛,可好?”

常百業清楚名聲的重要性。

商人的貪婪,貪的是長久,那些只顧著眼前,過一把癮死的,那是蠢貨,不是商人。

“照魯,你說他們是不是傻?”

兀突看著馬背上載著的鹽巴與兩口鐵鍋,不由問道。

照魯皺著眉頭,說道:“我也看不明白,不過羊毛什麼時候如此值錢了?要知道一頭一百三五十斤的羊都換不來一斤鹽,憑什麼三十斤羊毛能換來一斤鹽?這些人到底如何想的?”

“不管他們怎麼想的,這筆生意太好了,我們不愁鹽巴了。”

兀突眯著眼,滿心歡喜。

站在遠處的照闊山也一頭霧水,對一旁的兀森吉爾求證道:“果是如此?羊毛還可換鹽鐵?竟還如此價高?”

兀森吉爾肅然地點了點頭,道:“此事做不了假,只是我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商人求利,可無論怎麼看,羊毛這東西也沒有任何利潤可言。

如果商人要羊馬牛,那是可以理解的,羊趕回去可以賣肉,馬趕回去可以賣給朝廷,牛趕回去可以賣給富戶,弄回去一堆羊毛,賣給誰去?

照闊山看著熱鬧的豐水塘,緩緩說道:“一開始我還在想,這些商人是不是明廷派來刺探情報的,可現在看來,他們絕不是明廷的人。”

“何解?”

兀森吉爾問道。

照闊山指了指豐水塘,笑道:“明廷不是換了新皇帝嗎?聽說是一個聰慧的主,怎麼都不可能辦出如此蠢事。若這些商人一味索要牛、馬,那我不會讓他們繼續前進,可現在看來,他們只是一群傻傻的商人罷了。”

“可是,商人逐利啊,這與他們的行為不符。”

兀森吉爾連忙說道。

照闊山擺了擺手,說道:“這一點確實不好理解,但商人總不會虧本的,或許羊毛對他們而言,有利可尋。”

“父親,我們回來了。”

照魯趕馬而來,指了指豐厚的貨物,一臉笑意地說道:“大豐收,這一年冬日,我們可以過得舒坦一些了。”

照闊山欣慰地點了點頭,問道:“可問清楚了,商人為何要羊毛?”

照魯搖頭道:“父親,他們只說是商人的手段,並不細說,我也不好追問。不過我偶爾聽商隊裡有人說,日後還會來收羊毛,甚至只收羊毛,還說羊毛的價會越來越高,說不準三十斤羊毛可以兌換兩斤鹽。”

“這到底是這麼回事?”

照闊山實在無法想通。

兀突嘿嘿笑著,說道:“族長,事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來年我們要多牧羊,要養越來越多的羊,只有這樣,才能在下次交易的時候拿出更多的羊毛。”

照闊山眼神變動犀利起來,兀突說得沒錯,若羊毛若真的有如此價值,日後可就要多牧羊了。

若是察哈爾族可以得到更多鹽鐵,便可以吸納或搶掠更多人口,到時,察哈爾便會成為一個大部落,一個可以決定自身命運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