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鎮南關的山道算不得寬闊,除城門口處開闊一些,遠處道路最寬處也只有兩丈,狹窄處不足一丈。

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之上,湧動著黑浪,嘈雜聲,喝罵聲,鞭打聲,不斷傳入兩側的山上。

黑暗中,聲音傳不多遠,便被無數的樹木給消擋去。

“這是被掠的大明子民,主要是青壯,大人,我們殺出去吧?”

千戶黃桂趴在石頭邊,小心地看著山道,底下每間隔一些距離便點有火把,沿途有安南軍兵看管,不過這些軍兵太過分散,而且數量不多,只要衝下去,定能奪下鎮南關。

張輔眯著眼看著鎮南關,見城樓之上有不少軍士,而且還有幾尊大炮,若一路殺過去,沒有在第一時間控制城門與城樓,將會引發災難。

“王遠興,你帶五百軍士,從那一處陰暗之地混入百姓之中,隨他們入城,然後控制城門與城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張輔指了指不遠處的山林說道。

王遠興呵呵地笑了笑,低沉著聲音保證道:“縱戰至最後一人,也會奪下鎮南關!”

張輔讓其帶人離去,然後吩咐道:“黃桂,你帶五百軍士,沿山道探查,看看安南掠奪百姓的隊伍到哪裡,於十裡之外,封堵山道,越多越好!把帶來的火藥全部用了。”

“遵命。”

黃桂帶人離去。

張輔看了看身旁的潘成,道:“你帶五百人,分散於山道之中,戰事一起,你便命軍士大喊‘胡杜被斬首,明軍殺過來了’,然後帶人將羈押百姓的安南軍士給我砍了!”

潘成重重點頭,沒有廢話,起身帶人去安排。

張輔招了招手,對袁嶽說道:“聽聞你頗有幾分膽識,在永平寨表現不錯。這次我交給你一千二百人,你有沒有勇氣插入鎮南關之內,直面安南重軍?”

袁嶽心頭一喜,渾身充滿了力量與鬥志,誓言道:“定不負大人重託!”

“行動吧!”

張輔下令,身後的軍士不斷離開,黃英盤算了下,有些擔憂地對張輔說道;“大人只留兩百餘人是否單薄了些?”

“怎麼,你怕了?”

張輔瞥了一眼黃英,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黃英輕鬆地活動了下,回道:“我們俍兵是不懂畏懼的!”

張輔知道俍兵的厲害,但厲害是厲害,張輔卻不願意使用這一批人,原因很簡單,這些人雖然聽從明廷調遣,戰鬥力強悍,但他們也有一個致命缺陷:

間歇性聽話。

說他們不聽話吧,那是不合適的。真需要徵調的時候,他們會服從,也會上陣殺敵。

但是!

若是戰事慘烈,損失較大,他們認為難以抗住時,便不會聽從主官命令,而是自行決斷,說走就走……

相對主官的命來說,他們認為自己的命更重要。

這個邏輯貌似也沒錯……

關鍵是,張輔自己是主官,若用這一批人當主力,哪天很可能會面臨著跑路都沒人叫自己的處境。

若是事後想要處置他們,定個臨陣脫逃之罪,卻又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些兵名義上歸於明廷,實際上歸屬當地土司!

土司制度!

這個古老的制度對於後世很多人極為陌生,充滿神秘。

事實上,土司制度的出現,是來源於“羈縻政策”。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記載:“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

這就是羈縻政策。

一言而概之,便是朝廷封授少數民族酋長官職,讓其表示對朝廷臣服,但朝廷不過問其內部事務。

自秦至宋,歷代王朝對於西南少數民族,基本上都奉行的是羈縻政策。

唐代廣泛建立羈糜州、縣並任用民族酋領為刺史、縣令,羈糜政策發展到了鼎盛。

元朝在很多地方辦得很糟糕,不得人心,但在羈糜政策上卻值得讚佩,也值得肯定。

土司制度的出現,便是始於元朝。

“蒙、夷參治之法,而官有流土之分”,標誌著土司制度的誕生。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在元以前的朝代,其奉行的雖然是羈糜政策,也要求羈縻州縣交租輸賦,可事實上,人家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你也沒任何法子。

如宋真宗時期,有刺史上奏要求讓這些羈縻州縣納稅,宋真宗認為“荒服不徵,弗之許”,後來“諸洞不供租賦”成為常態。

但在元朝時期,土司制度的建立,直接規定了輸稅納賦,且必須執行。

元朝統治者認為,只有輸稅納賦了,才是真正的臣服!

而朱元璋對於這一點,表示了高度的贊同與認可,直言各地土司“額以賦役,聽我驅調”,並在四川、雲南、貴州、廣東、湖廣、廣西、陝西設定有數量不等的土司。

廣西土司很多很多,除蒼梧一地外,其他地方都有土司!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明雖然控制著廣西等少數民族之地,但真正對底層存在巨大影響力的,還是這些擁有武裝的土司!

一些土司不聽話,大明還得時不時去派人揍他們一頓。

不服不行,打服為止。

也正是因此如此,土司雖然臣服於大明,可在暗地裡臣服的不那麼徹底。

張輔對於土司軍隊,沒有充分的信任。

看到明軍混入了入城百姓隊伍之中,張輔起身站了起來,右手抓住刀柄,低沉地說道:“俍兵勇猛不虛,可南寧衛悍不可敵,也是真的!你且看著吧,但凡是擋住大明的敵人,都將死去!”

王遠興率人進入城門口,守護的安南軍士竟沒有任何異樣,看都沒怎麼看王遠興等人,便放任其過去了。

進入城內,王遠興左右看了看,安排副手帶一百人控制城門洞,便帶著四百軍士向左側奔跑而去,一聲不響,速度很快。

安南軍士一時發懵,不知道什麼情況,竟無一人上前阻擋與問詢。

王遠興帶人上了登城馬道,順利登上城樓時,還有安南軍士以為是換防的人,只是還沒有辦理城防交接手續,王遠興便大喝一聲,劈開了對方的面門,喊了一嗓子:“給我殺!”

安南軍士這才反應過來,大明軍士殺入城裡了!

只是還沒等他們喊出“敵襲”,剎那之間,城關外殺聲震野,恍如數萬大軍衝殺而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王遠興奪了城門與城牆,袁嶽帶領一千三百軍士不攻兩側,如一柄尖銳的

刀,直插鎮南關的安南軍營。

而那些軍營中的安南軍士,還沉浸在夢鄉之中!

袁嶽決定讓他們的夢做得更久一些,下令殺!

“胡杜被斬首,明軍殺過來了!”

潘成命令軍士扯著嗓子大喊,幾百號人一起喊口號,聲音傳出去許遠,羈押百姓的安南軍士聽聞之後,更是慌亂至極。

當他們看到從山上垂繩索而下的大明軍士時,想要撒腿逃跑,只是不知道哪個傢伙伸出腿,將其絆倒在地。

“殺!”

喊殺聲響徹天地,安南軍士狼狽而退。

可退,能退到哪裡去?

此時的鎮南關城門已在明軍控制之下,道路兩旁又是難以攀爬的山,留給他們的命運,只能是死!

張輔站在暗處審視著整個戰局,見山道之上的戰鬥雖然分散,卻佔盡優勢,一些百姓也紛紛出手,幫助明軍作戰。

“入城!”

張輔抓過繩索,率先從山上垂落,然後待軍士全部下山之後,進入鎮南關!

隨著胡杜身死、明朝大軍發來的訊息不斷傳開,安南軍心已亂,毫無作戰之心,紛紛丟盔棄甲而逃。

袁嶽在這一站中表現的尤為英勇,只帶著六十餘人,便敢追著五百餘安南軍士,甚至還將其打敗,並俘虜了三百餘人。

轟隆隆!

地動山搖,十里之外,山石崩落,堵塞了山道。

黃桂清楚封堵山道並不能真正阻擋胡杜的大軍,但卻可以爭取一些時間!

時間,就是生命!

讓黃桂擔心的是,張輔的安排雖然沒有問題,但也有一個致命的漏洞,那就是:

一旦胡杜得知鎮南關被奪,他還會不會留在原地等待與韓觀的決戰。若是他不再等待,而是直接進軍鎮南關,那鎮南關便將成為決生死之地!

“再炸一處!”

黃桂吩咐軍士在嶙峋的山石中鑿寬縫隙,然後將火藥之物塞進去,點燃之後炸開山石,山石墜落,封堵道路。

也幸是山體巖化的厲害,炸開之後總有一些大塊山石滾落。

待天亮時,鎮南關的戰事已然結束!

留守鎮南關的四千餘安南軍士,被殺兩千餘人,俘虜一千八百餘,在鎮南關以南的安南後備軍,也被袁嶽帶人給沖垮,逃出了三十餘里方才止住。

“報指揮大人,救回被掠青壯五千二百二十六人!”

王遠興報告道。

張輔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文書中的傷亡數字,暗暗神傷。

鎮南關可謂是奇襲之戰,敵人無防備,無鬥志,可縱是如此,還出現一百五十六人的傷亡!

“城裡還有多少糧食?”

張輔抬起頭問道。

王遠興臉色一凝,回道:“現在還沒探查清楚,不過,好像不太多。”

“只有一百一十石糧食,勉強維持三日。”

潘成匆匆走向張輔,滿是擔憂地說道。

任誰都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將是艱難的守關之戰!

而守關最基礎的物資,就是糧食!

張輔起身,冷冷地看著潘成與王遠興,下令道:“鎮南關糧食不多,留著俘虜只能耗費糧食,你們知道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