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觀踏步走入鎮南關,看著眼窩深陷的張輔,微微點了點頭,凝重地說道:“你辛苦了,南寧衛辛苦了,現在戰事就要結束,你的人下去休息吧。”

張輔搖了搖頭,手指指向北面,道:“矮山之上的安南軍士還沒有消滅!剛剛的炮聲,定會驚醒他們,胡杜等人離開的訊息瞞不多久,這些人即將崩潰、逃跑,你需要人手……”

“放心吧,我不會放一人活著離開大明!”

韓觀知張輔等人已到了極限,保證道。

“讓開,讓開,韓都司!”

張輔聽到了女眷的聲音,不由皺了皺眉,看向不遠處,一群女子被軍兵擋了下來,不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韓觀轉過身,拿出了一份文書,遞給張輔,道:“這是我與胡杜簽下的文書。”

張輔展開一看,頓時打了個激靈,臉色有些難看,沉聲道:“這上面的官印,該不會是都司大人蓋吧?”

韓觀沉默了下,看著遠處的女子,道:“是我蓋的,廣西不能亂,土司的心不可以寒!”

張輔眯著眼看著文書,走向一旁的袁嶽,奪下了他手中的火把,直接將文書給點燃。

“你幹什麼?!”

韓觀大聲喊道。

文書燃燒過半,張輔才鬆手丟在地上,待其化作灰燼之後,便一腳踏碎,抬頭對韓觀說道:“都司大人應該問問自己在做什麼!沒錯,在這裡所有將士知道韓都司心憂百姓,擔憂廣西未來,想要努力給土司一個交代!”

“可是你韓觀有沒有想過,一旦這封文書傳至朝廷,你的腦袋還在不在?一個武將,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沒有朝廷任何指示,便放敵酋離開,這是什麼?是背叛朝廷,是通敵賣國!”

一陣風吹過,灰燼被吹跑了。

韓觀愣在當場,一臉吃驚地看著張輔,臉色蒼白。

“這……這不是韓都司籤的,是我,是我江成周所為!”

江成周、孟察等人也被張輔的話給嚇住了,江成周腦子轉得快,打算將黑鍋背下來,保住韓觀。

張輔猛地看向江成周,厲聲道:“就算是你,他卻毫不知情,難道就沒有失職、失察之罪!再說了,一個同知能有如此權力?你認為朝廷的人都是傻子嗎?”

江成周渾身哆嗦著。

韓觀是武將,打仗在行,但在政治上卻拎不清楚,對一些問題缺乏敏銳性。

他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是為了百姓,為了廣西未來,可沒想到在這背後還有著巨大的危險。

張輔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很悶,沉聲道:“你們都記住,沒有這樣的文書!從未都沒有!”

韓觀面容悲慼,道:“縱然是我揹負罪名,朝廷也可拿著這文書去找安南討還被掠走的百姓!我韓觀一人換萬人,值!如今你毀了文書,朝廷……”

“韓都司!”

張輔高聲打斷韓觀,以銳利的目光盯著韓觀,道:“大明要回被俘虜的百姓,可不需要靠什麼文書!靠的是我們將士,是手裡的刀劍!”

韓觀看著張輔,肅然起敬,對張輔重重點了點頭,道:“你是對的!我會向朝廷請罪。”

張輔憂愁地點了點頭,道:“事情瞞是很難瞞住,即使現在瞞了,若他日被人揭出,

必會惹出更多禍亂。但都司大人,此事不宜奏報朝廷,可直接密奏給皇上。皇上是仁明之主,必會理解都司。”

韓觀深深地謝過張輔,對眼前的人刮目相看。

朝廷之上,多是傾軋之事,排擠之人。

韓觀很清楚,一旦自己倒下,被朝廷清算,那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張輔。

廣西之戰,張輔表現出了卓越的軍事才能,更兼帶人拿下了最為緊要的鎮南關,徹底封死了安南的撤退之路,又守關有功。

自己雖打敗了胡杜主力,卻會因這“通敵文書”而被治罪。

而一場勝利的戰爭,不能沒有英雄。

自己倒下,張輔便會被扶起來。

他是一個聰明人,不會看不清這一點,可他沒有落井下石,反而是光明磊落地幫助了自己。

“走,去看看吧。”

張輔見女眷吵吵嚷嚷,便提議道。

韓觀微微點頭,走了過去,讓軍士讓開,黃初雲、崔秀等人衝至近親,亂糟糟地喊成一團。

“好好說。”

韓觀皺眉道。

黃初雲走到最前,毫不畏懼地看著韓觀,冰冷地說道:“大人可是為了我們姐妹放走了胡杜,若是如此,還請將我們還給胡杜,馬上派人出關追回他們!我們寧願死了安南人手上,也不願他們活著離開!”

韓觀看著臉上還帶著傷的黃初雲等人,心頭有些酸楚,道:“你們放心,胡杜、胡木等人已經死了,他們的屍體,就在後院裡。”

黃初雲等人聽聞之後,彼此對視了一眼,沒有半分歡喜。

“我們可以去看看嗎?”

岑荷低聲問道。

韓觀看向張輔,張輔微微點頭。

黃初雲等人跑向了後院,看著地上躺著的屍體,黃初雲等人並沒有絲毫畏懼,相對於他們經過的地獄,眼前的一切根本就不可怖。

“這裡沒有其他人。”

崔秀走過後院的每一個房間,低聲說道。

黃初雲坐在地上,盯著胡杜的那不瞑目的臉,低沉著嗓音說道:“姐妹們,關了門,我們沐浴吧。水洗不乾淨我們的身子,那就換一個洗法。”

崔秀、岑荷等人沒有說什麼,轉身走向大門口,將門關了,並從裡面插上門閂,轉身回到院子裡,幾人費力地將胡杜、胡木等人的屍體拖到了房間裡。

黎明時分,一縷黑煙在後院中升起。

袁嶽眼尖,看到黑煙馬上喊道:“不好,走水了!快去找水!”

張輔看著撞門不開的軍士,咬了咬牙,道:“不要撞了!”

“大人,女眷還在裡面……”

袁嶽著急地喊道。

張輔轉過身,握著拳頭道:“不要打擾她們,讓她們安靜地走吧。”

跑來的韓觀見此,雙目通紅,對孟察、江成周等人下令道:“命令山下的軍士,攻擊矮山!不受降!”

孟察、江成周目光一寒,轉身帶人離去。

不受降的意思就是全都殺了!

既如此,那就一個不留吧!

總要有人給大明的女子陪葬,只是胡杜十人怎麼夠!

二月十八日,深夜。

朱允炆在睡夢中被喚醒,馬恩慧看著皺眉的朱允炆,

連忙解釋道:“皇上,內侍來報,廣西加急文書。臣妾知此事耽誤不得……”

“終於來了嗎?”

朱允炆瞬間來了精神,連忙坐起來,披上衣服便喊道:“快把急報送過來。”

內侍呈來文書。

朱允炆坐了下來,將文書放在桌案上,檢查過封泥後,便拿刀子挑開文書,取出了三份文書。

馬恩慧吩咐侍女準備羹湯,親手拿了件衣服給朱允炆披上。

三份文書,兩份是韓觀的,一份是張輔的。

朱允炆看到張輔的名字,鬆了一口氣,只要他人沒死,即使是打了敗仗也沒關係。

看過韓觀、張輔的戰報之後,朱允炆看到了韓觀的請罪摺子。

朱允炆對於韓觀的安排並沒有多少意見,更沒有上升到通敵賣國的程度,這只不過是韓觀作為武將的“侷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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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觀的目的是高尚的,但行為多少有些“狡詐”。

不過仔細說來,韓觀只答應讓胡杜等人活著離開大明,既然胡杜等人活著出了鎮南關,那至少也算是遵守“合同”了。

至於是離開十步,還是百步,這“合同”也沒細說,要怪就怪胡杜寫合同的時候,沒加上一條:讓自己活著離開大明百里……

朱允炆不在乎韓觀用了什麼手段,只在乎這一場戰爭的最後結果!

這是一封捷報!

胡杜帶至大明的兩萬餘兵力,沒有一人活著離開大明!

雖然在廣西象山還有幾千安南軍士沒有消滅,但朱允炆並不介意,孤立無援的安南軍士據險而守,支撐不了多久。

胡杜死了,他所帶領的大軍全部覆滅,這個結果足以給安南的胡季犛一記耳光,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得罪大明的下場是什麼!

“廣西之亂,歷經永平寨、虎山嶺、那捏、矮山、鎮南關等戰,共殺敵九千三百餘,俘虜五千四百餘……桂林三衛、柳州衛戰死一千一百餘,傷一千三百餘,張輔所轄南寧衛戰死一千二百餘,傷一千四百餘……”

朱允炆看著南寧衛的戰損,心頭不由為之一震!

南寧衛總計參戰三千人,結果死了一千二百多,近乎折損一半,而剩餘之人,幾乎全部帶傷!

這是多慘烈的一戰!

廣西都司損失了兩千多人!

不知道是不是看過了類似戰報,朱允炆對於這些數字已有些麻木,在悲嘆之後不久便走了出來,轉而從全域性來考慮,給了廣西之戰一個定論:

勝!

“今日誰在內閣當值?”

朱允炆詢問道。

“回皇上,是張閣。”

內侍回道。

朱允炆微微點頭,吩咐道:“讓他至武英殿,罷了,朕去內閣吧。”

“皇上……”

馬恩慧不知道文書的內容,從朱允炆的悲喜表情中,也看不出所以然,不由擔憂起來。

朱允炆揚了揚手中的文書,對馬恩慧笑道:“皇后莫要擔心,廣西捷報,韓觀與張輔已擊殺張輔,大局已定。”

馬恩慧放鬆下來,施禮道:“臣妾恭賀皇上。”

朱允炆上前,攙起馬恩慧,平和地說道:“此事值得一賀,眼下廣西平定,但還有件事朕需要與張紞細細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