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幾股煙塵撲至青州城外,耿炳文率一萬三千軍士,分三路圍住了青州城。雖然齊王帶兵南下,但畢竟青州城還在齊王手中。

耿炳文知曉齊王早年間從軍作戰,頗有戰力,想他經營青州城多年,想來拿下青州並不容易,故調動精銳,整頓齊備,才發動大軍抵達青州城。

安全域性鎮撫司湯不平就在軍中,見耿炳文安排妥當,便拿出單筒望遠鏡看向青州城的城牆,對耿炳文說道:“齊王南下,想來是精銳盡出。這青州城牆之上,軍士寥寥,不似有重兵把守,耿都司不妨發動大軍,試探一下。”

耿炳文冷冷地看了一眼湯不平,不屑一顧地說道:“湯不平你記住了,你只是安全域性的鎮撫司,不是軍中參將、裨將!如何行軍打仗,如何攻城拔寨,與安全域性沒有關係,只與我與眾將有關!”

湯不平面色陰沉,沒想到這個耿炳文脾氣這麼大。

想想也是,洪武初期的名將基本上都死絕了,那麼多公爵、侯爵都風吹雨打而去,這位長興侯還奮鬥在一線,也是夠資格囂張。

大佬死絕了,耿炳文就成了大佬。

自負心高的耿炳文下了軍令:“圍而不打,靜候虛實。”

湯不平氣得直跺腳,圍而不打沒問題,但是你現在是“圍三闕一”,不是四個城門都給堵了啊,萬一有殘兵跑路出城,豈不是連累更多百姓?

耿炳文不這樣認為,兵法有云,圍城必闕,總要給人家一點盼頭,不能讓他們陷入絕境,這樣打起來,他們也不至於死戰不退,打到不要命的地步。

有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就無法置之死地。

再說了,城中什麼情況誰都不知道,這若是冒然進攻,遭遇滾木雷石弓弩,損失不小,豈不是有損自己的威名?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總需要派人調查下虛實吧。

湯不平那個渾小子,就知道猛打猛衝,要不是朱允炆抬舉,他估計還是個大頭兵,現在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詞,摘掉安全域性的腰牌,自己就敢砍掉他的腦袋!

湯不平終沒有爭執,耿炳文不是一個衝鋒陷陣型的將領,而是一個防禦型的將領,他善於穩紮穩打,讓他一到地方就衝鋒,如常遇春、李文忠那樣鋒芒畢露,是不太可能的。

而且安全域性確實沒有左右都司、將領行動的權利,湯不平之所以待在軍營裡,是為了好給朱允炆寫奏報,將軍中情報、作戰過程等傳至京師。

“既然都司想要虛實,那就由安全域性負責吧。”

湯不平主動請令。

這一次耿炳文沒有反對,安全域性就是專門負責刺探情報,打聽訊息的人,他們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用他們,可比動用自己的軍士好一些。

哪怕是安全域性提供了錯誤情報,導致作戰出現折損,事後也可以將責任推卸給安全域性。

有人主動跳出來背鍋,耿炳文沒有道理不點頭。

湯不平之所以如此自信,並不是沒事找事,而是因為早在兩天前,安全域性千戶龐煥就帶人潛入青州城。湯不平相信龐煥的手段,相信他可以拿到最詳盡的情報。

青州城內。

齊王的離開,三護衛與一批民工的離開,並沒有影響齊王府的修建,他們甚至都不知曉齊王已經造反。在那些與平日裡差不多的護衛看管下,數萬民工如往常一樣,各自負責著自己的活計。

宋正臣正在推一塊巨大的條石,條石之下是一根根橫木,幾人推動,條石便順著橫木緩緩向前。

劉監工走了過來,喊了一嗓子:“宋正臣!”

宋正臣直起腰,捶打了下痠疼的後背,朝著衝自己招手的劉監工走了過來,問道:“何事?”

劉監工呵呵一笑,道:“有人要見你,跟我走一趟吧。”

宋正臣心頭不安,看了看兩側護衛,知道事情可能有變,但也沒有辦法,只能跟他而去,走一步是一步。

進入齊王府,繞過荷池,到了一處涼亭。

亭中,只有一位清絕女子。

宋正臣到了亭中,劉監工便退到遠處。

廣袖看著宋正臣,嫣然含笑:“你就是朝廷派來的監察御史宋正臣?”

“沒錯!”

宋正臣正氣浩然。

廣袖敬佩地看著宋正臣,微微點頭,指了指石桌上的箱子,說道:“這裡面有幾件禮物,相信你會感興趣,開啟看看吧。”

宋正臣遲疑了下,上前一步,開啟箱子一看,面色剎那蒼白,裡面赫然是一件寫著文字的血衣!

廣袖轉過身去,看著池塘中已開始殘敗的荷花,道:“朝廷官員都如你這般迂腐,所以才會黯淡無光,沒有未來。這蒼生浩宇,終究還是需要我們去解救。”

宋正臣沒有言語,只盯著廣袖的背影,將手緩緩伸向衣襟。

“你就沒想過,百姓不識字,即便是你寫了血書,他們也看不懂?若你以血作畫,言明青州之事,你又何必受苦如此之久,這裡的百姓又如何會被奴役至今?”

廣袖輕聲道。

宋正臣愣住了,這一點自己還真沒想過!

當時只顧著傳報朝廷青州有變,可忽視了具體的形式。

要知道百姓人家真沒幾個識字的,而且這些衣服是死人的,即使是他們的家人找到了,看到了,怕也不會拿出去找人問問這是什麼字,而是直接給丟到衣冠冢裡面。

感情吃了這麼久的苦,受了這麼久的罪,都是因為自己不開竅?

宋正臣感覺自己的臉在燒,這是羞愧!

為官做事,不能只講目的,還需要注意方式,考慮周全!

廣袖緩緩轉過身,看著宋正臣,道:“青州城要變天了,你可以選擇加入白蓮教,我保你成為護法,身居高位,美女、金錢、人間一切幸福都給你,如何?”

“白蓮教?你竟然是白蓮教徒?!”

宋正臣驚訝至極。

這裡是齊王府,齊王府中竟有白蓮教的人,這實在是令人無法接受。

廣袖沒有否認,而是坦然道:“沒錯,我是白蓮教聖女,只要你加入白蓮教,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包括我自己。”

宋正臣冷冷地看著廣袖,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休想!我宋正臣是朝廷委任的監察御史,誓死效忠大明皇帝!”

廣袖不以為忤,只平靜地說道:“若你不接受,那只有死路一條。”

宋正臣上前一步,高聲道:“那就放馬來吧!”

廣袖擺了擺手,道:“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自然沒有辦法殺你。不過這城中的百姓,可就不一定了……”

宋正臣瞪大雙眼,不解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既然你想為大明朝廷而死,那就穿好你的官服吧。”

廣袖將箱子裡的血衣取出,底下是一件七品官服,是宋正臣進入青州時隨身帶的,只不過後來被齊王府的人給收走了。

宋正臣雖不明白廣袖的意思,但卻很快將官服穿好,只要證明自己是官府的人,到了工地上喊就民工、匠人聽自己指揮,到時定能一舉衝出青州城!

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廣袖看著宋正臣,嘴角帶著邪魅的笑意,輕聲道:“現在,青州城歸白蓮教了,你是官員,你會死……”

宋正臣目光一凜,剛想說話,便聽到一聲巨響,隨之而來的是大地震顫,如同巨石紛紛倒地的聲音!

“身入白蓮,不受苦難,兄弟齊心,迎我彌勒。殺貪官,求活路!”

“殺貪官,求活路!”

聲音浩蕩,響徹天地。

原本工地上拿著鑿子的匠人,拿著鐵鎬的民工,拉著繩子的雜役,此時都梗著脖子,釋放著被壓抑到極限的怒火與殺意。

齊王不給活路,貪官不給活路,他們要讓我們去死啊,那憑什麼我們不能先讓他們死!

殺貪官,求活路!

只要是官,一律殺死!

原本是羔羊的民工、匠人,終於成為了吃人的惡狼,毀滅、殺戮成為了他們的屬性。看守的護衛來不及反抗,便陷入瘋狂的人群,在人群散去之後,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屍體!

嘴角帶血的眾人,開始了毀滅,那些建造精美,宛如奪天工造化的宮殿,被這些人摧毀,砸毀,燒燬!

多年營造,付之一炬!

這還不算完,負責領導白蓮教起義的沫兒率數十名核心教眾,組織民工、匠人分批行動,一批攻佔齊王府,一批搶佔青州府衙,其他則控制青州四門!

齊王帶走了絕大部分主力,留守青州的只不過是老弱病殘,根本不是這些瘋狂百姓的對手。

慶州知府黃簿名、同知徐源聽到動靜,想要據守府衙,不過他忘記了,這些人手裡拿著的可不是刀槍,而是斧頭、錘子、鑿子,什麼牆砸不穿?真不行,還有梯子,繩子,什麼牆翻不過去?

一番混亂之後,曾甘為齊王走狗,欺壓百姓的黃薄名、徐源等人被活活打死,屍體更是被人拖了出去,掛在了府衙門口。

齊王府的大門也被人不斷撞擊,木質的門栓開始斷裂。

站在齊王府屋頂之上的龐煥,看著青州城內煙火四起,看著瘋狂的百姓,心有餘悸,不安地喃語道:“這群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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