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黃昏,距離北巡日期還有六日。

朱允炆在武英殿傳召解縉、朱棣、徐輝祖,然後讓內侍拿出了衣裳。

朱棣對著鏡子看著管家裝扮的自己哭笑不得,解縉呵呵傻笑,因為他是個賬房,多少有些斯文。但徐輝祖就笑不出來了,堂堂中軍都督府府事,手握天下衛所,怎麼能當一個牽馬墜蹬的夥計呢?

鬱悶的徐輝祖剛想申訴,轉頭看到了和自己一樣裝備的劉長閣,頓時笑了,感情下人不止自己一個,轉頭一想不對,劉長閣本來就是個下人,自己不是……

朱允炆嘛,自然是財主家的小主人,上好的布料,還搭配了講究的玉佩,配個摺扇,風度翩翩,渾似一公子哥。

徐輝祖有些發懵,不知道朱允炆是什麼心態,打算在皇宮裡唱戲?這裡也不是戲臺子,自己也不是伶人啊。

“皇上,這是?”

解縉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朱允炆淡然地笑了笑:“北巡啊,朕給你們說過。”

朱棣臉色有些難看,前幾天還答應陪老婆中秋節去登山的,這搞的,怕是要食言了啊……

徐輝祖幫著朱允炆回憶:“距離北巡還有六日,不急著今日就換衣裳吧。”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拿出了一份文書:“走吧,在路上好好看看,身份可不能洩露。”

劉長閣側身請道:“皇上,馬車已準備妥當。”

徐輝祖徹底抑鬱了,看著朱允炆、解縉與朱棣上了馬車,自己剛想上去,卻被劉長閣攔住了:“你是武勳國公,不適合進去。”

“不適合進去?難道讓我騎馬不成?”

徐輝祖看了一眼旁邊的高頭大馬。

劉長閣微微搖頭,笑著指了指馬車,又指了指徐輝祖的衣服:“武勳都會駕車,聽說魏國公深諳此道……”

“你大爺……”

徐輝祖差點暴走,我堂堂魏國公,你讓我當馬伕,趕馬?

劉長閣翻身上馬,看著還站在原處的徐輝祖,催促道:“夥計,人已齊了,還不上路?”

“夥計?”

徐輝祖臉黑了起來,剛想發怒,朱棣冒出了腦袋:“少爺說了,可以出發了……”

“呃,好。”

徐輝祖無可奈何,只好坐上馬車,拿起韁繩抖動了下,原本在馬車旁的內侍退到一旁,馬車緩緩移動起來。

朱棣翻看著文書,裡面有朱允炆寫得身份,簡單概括就是少爺朱允炆帶著管家朱棣,賬房解縉,馬伕徐輝祖與看護劉長閣,準備前往北地購置便宜藥材,然後運到南京大賺一筆。

“北地?”

朱棣有些疑惑。

鳳陽是在北面不假,但說是北地,多少感覺還差那麼點意思。

宮禁軍士看到馬車緩緩而來,騎著馬的人雖然穿著質樸,但那張臉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這不是安全域性的那誰嘛,呃,趕馬車的人似乎是魏國公啊……

這馬車裡的人……

天啊,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劉長閣亮出了腰牌,很和氣地告訴一眾軍士,誰要是洩露了訊息就請他們全家吃飯,然後騎著馬緩緩離開。

此時天色昏暗下來,馬車前掛著燈籠,速度有些慢。

劉長閣在前面開路,在馬車身後不遠,還有一些百姓裝扮的人保持著三十步至五十步的距離跟著,徐輝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安全域性的人。

馬車抵達長江邊,一行人便上了渡口的大船,接頭的船伕還是顧三審。

乘船順流而下,然後北上,便是揚州城。

南京至揚州距離不算遠,不到兩百里,又是順水順風,不需要朱允炆睡一覺,和朱棣、解縉、徐輝祖聊聊天,還沒兩個時辰就抵達了揚州渡口。

湯不平早已在渡口等候,將朱允炆等人迎到了一座宅院之中安置下來。

揚州是一座古代名城,其興盛與京杭大運河脫不了關係,沒錯,這座城第一次以繁華驚豔世人是在隋唐時期。

當隋堤的楊柳吹出溫柔,芍藥的秀麗綻出秀麗時,任誰都難抵擋揚州的繁華。

無數才華富贍的詩人來到這座水木清華的城,用妙筆生花的筆留下了一個讓後世人遐想的揚州。

不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也不說“春風十里揚州路”、“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就說張祜的《縱遊淮南》:

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聽聽,人生只合揚州死,如此令人拍案叫絕的詩句,足以說明揚州是當時文人心目中的天上人間。

呃,額外說一句,“月明橋上看神仙”的神仙,指的是妓人,和玉人吹-簫所指都一樣,文人嘛,風流的很……

朱允炆來這裡雖然帶了四個大老爺們,卻不是來尋風流看神仙的,而是察訪民情的。

自元末戰亂後,揚州城死得就剩下了十八戶,幾乎可以說城裡的人死絕了,但經過洪武三十一年,建文四年的休養生息,這座城池再一次煥發生機。

揚州城對於和平的封建王朝而言,都註定繁華,而這一切的締造者,是隋朝的楊堅、楊廣父子。

仔細調查下歷朝歷代,無論隋唐還是宋元明,包括後來的清,揚州都是繁華之地,無論這座城經歷過多少苦難與痛苦。

揚州北接淮水,與淮安毗鄰,南枕長江,隔江就是鎮江等地,向西是大明京師,向東是泰州,又有京杭大運河貫通南北,糧草、鹽、錢、鐵運輸的南北運輸,只要走京杭大運河,必然需要經過揚州。

唐代時期,揚州富甲天下。

宋代時期,揚州繁華之名在外。

隨著朱允炆商業解禁,新商之策推行,揚州人口與日俱增,從洪武后期的十二萬增長到二十五萬,繁華日盛。

天亮,朱允炆便起身,喊了朱棣、解縉與徐輝祖出門。

作為江淮要衝,南北襟喉之地,揚州吸引來的人口,多是商人,尤其是朝廷正在疏浚會通河,所有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京杭大運河就會重新貫通南北,揚州將更為繁華。

許多商人在揚州置辦房產,為的就是給子孫留個家底,一些百姓也離開了鄉野之地,入城做點小本買賣。

看著一早便熱鬧起來的城,朱允炆感覺很欣慰,徑直走向一家混沌攤,要了四碗混沌,劉長閣不用管,他已經吃過了。

攤點由一婦人與八九歲大小的男孩在操持,朱允炆看著男孩端過來熱騰騰的碗,不由問道:“你不上社學嗎?”

男孩靦腆地笑了笑:“回客官話,先生知我家裡苦,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準我每日晚至社學半個時辰。”

“這是個好先生。”

解縉不由稱讚。

教書育人,最重品德。如此先生知人苦,體人艱辛,沒有生硬執行社規,對孩子與這家人是好的。

“你父親呢?”

朱棣不由問。

男孩微微搖頭,怯生生回頭看了母親一眼,低聲道:“我父親去海上做買賣,船毀了,人也沒有回來,家裡欠下了不少債。母親為了照顧我和奶奶,這才開了混沌攤。”

朱允炆眉頭微微一皺。

朝廷開海禁之前,不少商人跟著水師船隊下南洋,賺得盆滿缽滿,而在開海禁設定市舶司之後,下海經商的人更是趨之若鶩,數不勝數。

但問題是,海不是誰都可以去的,首先必須有一艘合格的海船,其次需要有優秀的水手與舵手,想憑著小帆船直接去南洋淘金,那結果很可能是有去無回。

從這裡來看,朝廷必須只稽核船隻,還必須檢查出海的人員具不具備遠航的能力,有沒有能力應對風浪。

人死了,為利而死,沒什麼好可憐的,但盲目出海,可是害了不少人家。

“吃吧,都別愣著了。”

朱允炆看著混沌,有些哀傷。

婦人張羅著生意,早上來這裡吃飯的人不少,多數是百姓與夥計。

一碗混沌三文錢,也算是薄利多銷了。

朱允炆品嚐了幾口,感覺味道還不錯,臨走之前看著婦人忙碌而不失笑意的臉,不由放鬆下來。

她失去了男人,孩子失去了父親,但她擔起了一切,以她一個人的肩膀。

她不需要自己的幫助。

朱允炆帶人走了,看著鱗次櫛比的店鋪,不由說:“北宋時,揚州最高商稅達到九萬貫,雖然執行的是二十稅一的商稅,但總得來說,商稅已達十五稅一,甚至是十稅一,這也讓宋時商稅佔比極高,支撐起了其朝廷執行。眼下揚州商稅幾何,解賬房可知?”

解縉面露難色,揚州商稅屬於戶部主管,這是夏元吉的專長,自己怎麼知道。

朱允炆沒有為難解縉,只平靜地說:“去年揚州商稅是六萬五千貫,夏元吉曾預言,給揚州三年,商稅可超前宋。你們想過沒有,若大明真有前宋的財政,卻無前宋的冗員、冗兵、冗費,那我們大明的版圖將開拓到哪裡?我們的戰船將開往哪裡?後世將如何評價建文盛世?”

PS:

感謝v臭不要臉v讀者打賞,慚愧,最近有點忙,實在沒辦法爆更,保證下個月補回來。感謝大家的支援與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