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宋之富,令人神往。

若大明真有一日富堪北宋巔峰,又無“三冗”之禍,那這版圖、這盛世豈不是遠超盛漢唐?

朱棣深深看著朱允炆,他雖然年輕,卻懷揣著令人難以揣摩與窺視的智慧,他對大明未來的勾畫,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就如他提出想要收回西域,這一點就連太祖也只是想想,僅僅是想而已。

西域太遠太遠,遠到大明國力只能控制在嘉峪關一線,再遠下去,根本就無法控制,除了羈縻之策,籠絡地方,根本就無法可行。

然而,真的不可行嗎?

朱棣十分清楚一點,現在的大明朝與父親朱元璋時期的大明朝有了許多變化,事關軍略方面的變化就有三點:

其一,新軍之策,讓軍士戰力穩中有進。

其二,二炮局。新式火器的出現與應用,證明了其在戰場上的威力,眼下朝廷正在積極擴大三大營中的神機營,就是一個顯著變化。

其三,混凝土!

混凝土已經不再單純應用於道路一個方面,濟寧水櫃中的閘門,京師英烈碑的方案,都證明了一點,混凝土是可以用來築造建築的,比如說城池!

大明難以守護關外,一個極大的因素就是缺少騎兵,茫茫大草原毫無遮攔,很難確保不被蒙古騎兵一口吃掉。

但如果在草原上突然多了一座城池,那事情就兩說了。

大明打野戰不厲害,但守城還是一流的,騎兵再兇猛,馬也不可能飛到城牆上去,想騎著馬爬牆是不可能的,只能用人堆,就是不知道蒙古願意付出多少代價一座城一座城地啃過來……

混凝土城牆的出現足以改變大明在關外的格局,即使是出了嘉峪關,也能夠在嘉峪關外打造新的城池,到時候,大明軍隊完全可以將西域從羈縻狀態轉變為實際控制。

當然,這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朱棣隱隱有些期待,期待朱允炆能做到那一步,到時候,自己的名字也將標榜史冊!

徐輝祖感覺熱血沸騰,雖然自己沒有經歷過金戈鐵馬的戰場,沒有父親徐達與一干開國大將的風采,但自己追隨的建文帝並不是一個昏庸的人,他有野心,也有計劃,即不衝動也不怯懦,跟著他走,一定有自己比肩父輩的機會!

解縉目光中有些狂熱,朱允炆的佈局從來都不是一個方面的,他即重民生,也重軍士,即重防守,又重進攻。

他對自己人很是仁慈,官員中冒犯者無數,犯錯者不少,只要不是天怒人怨的大事,基本上官員都活得好好的,多數止步免官發配。同時他對外又是冷酷的,因為他的軍令死了無數的安南人,北元人,日本人,南洋人。

經過四年的相處與陪伴,解縉依舊沒有看穿過朱允炆,但現在解縉似乎明白過來,朱允炆想要的盛世,是宋的富裕,漢唐的霸氣!

朱允炆不知道朱棣等人的想法,遊走在繁華之中,察訪著民情。

解縉看著不遠處的商鋪,道:“少爺可知這揚州城什麼商人最多?”

徐輝祖呵呵一笑,朱棣連連點頭,這個問題問得不錯。

朱允炆走上橋,看著河上的船,笑道:“蘇杭以絲綢、農貨、番貨為主,可揚州大不同,這裡雖有絲綢、農活與番貨,但佔據主導的還是鹽。”

解縉等人笑呵呵地陪在一旁。

大明鹽場不少,主要為兩淮、兩浙、長蘆、山東、福建、廣東、海北等鹽場。

但論規模與地位,為首的是兩淮鹽場。

兩淮即淮北、淮南,以淮河為界。淮北多是曬鹽,淮南多是煎鹽。

明代採取的是鹽引制,一引是兩百斤,一大引是四百斤(中後期偶爾會變動,甚至會達五六百斤)。

按照洪武年間資料,兩淮鹽場生產鹽三十五萬大引,而全國鹽產量只有一百三十餘萬大引,兩淮鹽在全國鹽產量中的佔比是兩成七,近三分之一。正因如此,民間還有“兩淮鹽,天下鹹”的諺語。

“那我們去看看鹽價如何?”

解縉提議道。

朱允炆微微點頭,不遠處就是一鹽鋪,明代鹽鋪類似於後世的代-銷點,小賣部,但其售賣物件是散戶,百姓,以斤售賣,不做也沒有條件做批發。

鹽,家家戶戶都缺少不得,生活必需品,自然少不了買家。

果然,剛進鹽鋪,就看到一老嫗在買鹽。

掌櫃見老嫗遲遲不肯掏錢,不由有些惱怒,見朱允炆等人進來,不由將老嫗拉扯到一旁:“你就慢慢想吧,等會再與你論。幾位客官,想要買多少鹽?”

朱允炆低頭看著鹽簍子,裡面的鹽可都不是後世的白花花的精鹽,而是粗鹽,顏色有些暗,有些鹽顆粒比花生米還大,不由問道:“這裡沒有精鹽嗎?”

“精鹽?”掌櫃有些疑惑,連忙說:“客官說的是細鹽吧,那都是貢品,咱這小店可沒細鹽。”

朱允炆無奈,後世八九十年代還要吃大粗鹽疙瘩,指望大明生產出精細鹽更是別想了,看來以後需要改進改進……

“鹽價如何?”

解縉在一旁問。

掌櫃笑呵呵地說:“誠惠十八文一斤。”

“十八文?”

朱允炆看向解縉、徐輝祖與朱棣,這三位大爺有些茫然,也不知道這個價是高還是低,身份最低的是解縉,那也是內閣大臣,根本不用自己去買鹽,也不知道京師鹽價多少。

老嫗在一旁喊道:“掌櫃,一個月前還只需要十四文,怎突然漲了如此多?”

掌櫃臉色有些難看,無奈地朱允炆等人苦笑解釋:“這鹽價也不是咱家說改就改的,還需要看水商,看牙行不是,我這也是小本買賣,若便宜的話,虧本不說,牙行也不讓幹啊。”

朱允炆拿起一塊鹽粒,仔細端詳著說:“你這鹽鋪開了多少年了?”

掌櫃哀嘆一聲:“不瞞這位客官,我這鹽鋪開了也有十幾年了,從來都是童叟無欺。”

朱允炆看了看店鋪,從其老舊程度來看,差不多也有十多年,問:“不知掌櫃是否還記得建文元年時,這鹽價多少?”

掌櫃點了點頭,道:“記得,建文元年時,每斤合十文錢。”

“那洪武朝呢?”

朱允炆繼續問。

掌櫃思索了下:“洪武朝鹽價最高時是洪武二十四年之後,黃河奪淮毀掉了不少鹽場,鹽價每斤合十四文。”

朱允炆有些疑惑,反問:“黃河奪淮,毀去鹽場無數,減產之下鹽價最高尚只有十四文每斤,眼下天下太平,兩淮災荒也過去了,緣何反而達到了每斤十八文的價?”

掌櫃苦澀地搖了搖頭:“哎,不瞞這位客官,鹽價怎麼高起來的我也不清楚,但牙行規定了,每斤鹽十八文,這是最低的價了,不信你去另一條街問問,他們有些鹽鋪要十九文、二十文都有。”

朱允炆見掌櫃實在為難,便沒有追問。

老嫗為難不已,哀求掌櫃能便宜一點,掌櫃不敢答應,看著老嫗從破舊的手絹裡拿出了十四個銅板要交給掌櫃,掌櫃不由推辭:“都告訴你多少次了,你需要先拿銅錢去換成寶鈔,買鹽需要用寶鈔,銅錢可不好使,在這裡用銅錢,十四文只能合十三文用。”

老嫗為難,低頭看著手中的銅錢:“這也是朝廷的銅錢啊。”

掌櫃擺手,堅決地說:“我們牙行有規定,買鹽必須用寶鈔,非寶鈔則二十文需出一文跑路費,我們拿去兌換寶鈔。”

朱允炆看著這一幕並沒有阻止。

雖說銅錢、銀兩都存在著購買力,是眼下規定的合法貨幣,但為了讓百姓家更認可寶鈔,提升寶鈔流通佔比,緩解大明白銀與銅錢不足的窘境,只能將寶鈔與鹽綁在一起。

朝廷與晉商商會、英烈商會等商人已達成協議,商人負責積極推動寶鈔流通,而這小小的店鋪雖然不起眼,卻承擔著擴大寶鈔流通的重要使命。

沒錯,這給百姓帶來了一些不方便,需要將手中的銅錢、白銀兌換為寶鈔再購置貨物,但考慮長遠,考慮眼下大明根本不可能有海量的白銀輸入進來,想要促使商業持續發展下去,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商人還是講誠信的,答應朝廷的事並沒有推諉,也沒有拖沓,估計這也與其在安南大賺一筆有關。

“正好我需要去錢莊兌換,老人家把銅錢給我,我來出寶鈔吧。”

朱允炆側身,看向解縉。

解縉無奈,只好拿出了一張十文寶鈔,另加了兩張兩文寶鈔,接過了老人家手中的銅錢。

最初朝廷寶鈔面額只有六種,即:一百文、兩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壹貫。

但隨著寶鈔流通需要,朝廷必然需要製造一定的小鈔。

在小鈔面額設計上,戶部提議最小是十文,然後每次加十文,至五十文。

但朱允炆考慮十文根本無法取代銅錢,下令設計了一文、二文、五文、十文、五十文,合計五等,同時取消了大鈔中的三百文、四百文,只保留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壹貫。

這種小鈔的設計與發行,為寶鈔取代銅錢打下了基礎,也讓寶鈔在市場中的流通變得更為通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