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 乞丐般的灶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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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案還不需要朱允炆親自坐鎮,鬱新、解縉、楊士奇等這些老江湖完全可以處理妥當。
一些久而未決,屈打成招,冤案錯案,僅僅過了三日,就被這些人處理得乾乾淨淨,該打的打了,該放的放了,該殺頭的也不需要等九月了,朱允炆紅筆打個勾,這個人就沒了。
事實上,朱允炆也就勾決了三個人,兩個十惡不赦的罪犯,一個是揚州推官,一堆冤案都是他親手打造出來的,這種人報送三法司稽核也是個死。
揚州肅靜了,鹽價快速回落,一度從每斤十八文跌至每斤九文,最後穩定在了每斤十文,與南京鹽價持平。
逛夠了揚州,鹽政處理了,案件也清了,吏部正忙著從京師調人過來補缺,朱允炆則帶皇后、賢妃、夏元吉、楊士奇等人先行一步,沿京杭大運河抵達高郵。
高郵原本是一座不起眼的城,但因為張士誠在這裡建都,稱誠王,立國號大周,改元天佑,讓高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建都”。
雖然張士誠曾在這裡抵抗過元朝百萬大軍,也抗住過朱元璋六年五次進攻,但終究敗在了朱元璋的第六次進攻之下。
踢開了張士誠,朱元璋才真正將目光投向了山東、河南與元朝大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高郵之戰的結束,讓朱元璋結束了“諸侯爭霸”,真正放開手腳“問鼎天下”。
朱允炆帶人來高郵,並不是回味歷史的,而是想要檢視高郵所的設定狀況。
將一些衛所合併與撤銷是朱允炆的軍策之一,而高郵所則是新設的,洪武朝並沒有在高郵設定衛所。但朱允炆認為高郵城池堅固,又扼守京杭大運河,南通揚州,北逼淮安,一旦這裡出了問題,很可能會截斷京杭大運河。
反過來,如果淮安、揚州有變,高郵則可以成為一個支點,南北支援都很便捷。
基於諸多考慮,朱允炆特意在高郵設所。
而高郵所軍士是從西北遷移過來的,包括其家人在內,在這裡能不能生活的習慣,生活狀況如何,朱允炆總需要親自去見一見。
高郵城雖也坐落在京杭大運河一旁,但遠不如揚州繁華,來這裡的商人並不多,好在城中有八千餘戶百姓,街上小營生的還是不少,算得上熱鬧。
馬恩慧、賢妃已經丟掉了朱允炆,在叢佩兒、楚芸等安全二局的陪伴下去逛街了,沒辦法,有夏元吉、楊士奇等人跟著,馬恩慧也放不開,總矜持著不白出來一趟了……
朱允炆每到一處,總喜歡坐在酒樓裡聽聽故事,找人閒聊幾句,幾人剛停下腳步,想要步入一家酒樓,就聽到遠處一陣騷亂,還夾雜著一陣叫喊聲:“抓人啊,抓住逃灶,別跑!”
《萬古神帝》
逃灶?
朱允炆微微皺眉,轉頭看去。
劉長閣、湯不平站在了朱允炆左右,警惕地看向前方,在朱允炆周圍,一些百姓打扮的人也止住了腳步,將手伸向隱秘之處。
街道之上跑來兩個人,一大一小,皆是衣衫襤褸、赤腳蓬頭,虛浮的腳步拼命地向前跑,但飢餓與瘦弱的身體卻沒有辦法提供更多的力量。
“讓讓,快讓讓。”
大人拉著瘦弱的孩子跑來,大聲喊著。
道路上的百姓紛紛避開,但有些百姓的表現多少有些奇怪,他們雖然避開了兩個如乞丐一般的人,卻不約而同地擠到了他們路過的道路上,擋住了後面的衙役。
似乎,不,他們確實是在為這兩個人爭取逃脫的時間。
朱允炆盯著越來越近的兩個人,突然之間,孩子腳下不穩摔倒在地,大人見狀連忙拉起,卻發現其腳已在流血,走不了路了,不由拉扯著喊道:“翠翠,爹揹著你跑,快點起來。”
孩子哭喪著臉,推開大人:“爹,你快跑,我跑不動了,快,不要管我。”
大人不聽勸,轉頭看衙役已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孩子抱了起來就向前跑。
兩個衙役見狀怒吼:“田老四,你跑不掉了!”
一個衙役將手中的水火棍對準田老四,如擲標槍一般投了過去。
田老四沒有提防,後腰吃了一記重擊,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懷裡的孩子更是撒手飛出,田老四驚呼:“翠翠!”
噗!
衙役伸出腳重重踩在田老四的身上,田老四瞪大眼珠子看著前面,只見一個漢子抱住了孩子,並沒有摔著,不由鬆了一口氣,然後將臉貼在了冰冷的地上,雙目滿是絕望。
湯不平將瘦弱的孩子放了下來,孩子連忙跑向田老四,剛到近前,就被衙役一腳踹倒在地,剛揮舞起水火棍就要打,就聽到一聲雷呵:“住手!”
衙役見狀,止住動手,循聲看向朱允炆,打量了一番,厲聲道:“衙門辦差,我奉勸你不要摻和,小心把身家性命也搭進去!”
朱允炆看著倒在地上掙扎著爬向大人的孩子,看著大人伸出手想要抓著孩子,兩隻手隔著一尺遠,卻只能一寸寸地移動。
“他們所犯何罪?”
朱允炆問。
衙役呸道:“所犯何罪與你有何干系?”
劉長閣忍不住,目光兇戾:“說話最好是老實點,問你什麼答什麼?”
衙役根本不理睬劉長閣,對朱允炆等人說:“衙門的事,豈容外人詢問。”
說完,衙役彎腰就想要將女孩提起,可手還沒伸到,就感覺一陣風來,隨後便是一聲清脆地“咔嚓”聲音,衙役低頭看著不自然擺動的手,隨後發出了尖銳的慘叫聲。
另一門衙役見狀馬上拿起水火棍,指著動手的劉長閣喊:“你竟然敢毆打官差,你想造反不成!”
劉長閣冷冷地看著對方:“不想骨折就老老實實站在那裡回話。”
朱允炆走向小女孩,彎腰扶起,看著女孩黝黑的臉上有著七八處傷疤,到處都是小小的凹坑,不由有些心疼,女孩站起就跑到了田老四身旁,哭喊著:“爹,快起來,起來。”
田老四翻過身,深深呼吸了兩口,才喘息過來,看著一旁骨折冷汗直下的衙役,還有一個畏懼不敢向前,隨時準備跑路的衙役,搖了搖頭,對朱允炆等人說:“你們快走吧,犯不著為了我們糟了災禍。”
這是一個好人,至少是有良心的。朱允炆如此判斷,問:“你們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抓捕部門?”
田老四悲傷地說:“我們是樊川灶戶,沒了活路,趁著天黑跑了出來,好不容易跑到了高郵,準備找一條船向北去,可惜沒跑出去,被衙役給抓住了。”
灶戶!
朱允炆知道,這是大明戶籍中的小類戶籍人口,他們這類人只有一個工作:
製鹽。
元代就有灶戶,明代灶戶的主體依舊是元灶籍人口,但考慮到人死了不少,逃了不少,只用元朝時期的灶戶不夠用,朱元璋就下令,就地徵民,兩淮鹽場附近是有百姓的,直接劃入到灶戶之中,還有一些罪犯,該流放的也不用流放了,送去充當灶戶。
戶役皆永充,不得脫籍。
這是洪武朝的規定,也就是說,你是灶戶,你子子孫孫無窮盡都是灶戶,不像是軍戶、匠戶等,雖然也要求子孫接班,但如果你能找到人代替你,那你就能脫離苦海,轉化戶籍。灶戶是找不到外人來接班的,就算是這一脈人死絕了,朝廷會再招人。
灶戶執役煎鹽,也就是說,灶戶其他的徭役都免了,只做好鹽這一件事,朝廷發給鹵地、草蕩、工本鈔等工具。
朱允炆想象中的製鹽就是挖個坑,引入海水,曬鹽,改天鏟子剷剷,然後大顆粒砸成小顆粒,拉出去賣,應該是一個輕鬆的活,可怎麼看這兩個人不像是灶戶,倒像是乞丐?
就算是乞丐,也有一雙露著腳指頭的破鞋,可這兩個人連破鞋都沒有,混得還不如乞丐。
夏元吉走到朱允炆身旁,低聲道:“樊川是高郵、泰縣、興化、甘泉四縣交界之地,那裡有一條南北流向的河流,名為東銀鉤,東銀鉤兩岸是丁溪鹽場。”
朱允炆聽聞之後,微微點頭,對田老四問:“好好的灶戶,為何要逃出來?”
田老四苦笑一聲:“好好的灶戶?你是商人家吧?看你穿著倒是講究,可你知道身為鹽丁有多苦嗎?若不逃出來,就要死在那裡了!”
朱允炆心頭一震,目光變得陰沉起來:“可是有官欺壓灶戶,濫用刑罰?”
田老四擺了擺手,咬牙說:“就每日的活計就要了人命,官差那幾鞭子又算得了什麼?今日沒有逃出去,被抓回去說不得就會被活活打死,只可惜了我的孩子,她今年才八歲啊!”
翠翠嗚嗚地哭著。
朱允炆眯著眼,看向夏元吉:“灶戶生活如何,你可知曉?”
夏元吉搖了搖頭,自己主管戶部,全國財政,對於鹽政的事也只關注過鹽稅,具體灶戶怎麼製鹽,如何生活,倒真沒有留意過。
楊士奇在一旁看出了朱允炆的心思,向前一步:“不妨送這兩人回丁溪鹽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