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書房。

周忱走向椅子,見椅子紋理黑白相間,深淺交錯,頗有神韻,不由暗暗吃驚,這傢俱怕是黑檀木所制,是檀木中僅次於紫檀木的存在,聽聞只有南洋才有。

坐定之後,看向周圍佈置,不遠處的主人桌案惹人注意,這並非是尋常的平頭案,而是時興起來的雕螭紋翹頭案,案面兩端翹頭,面下直牙條,腿、牙頭、案面間用夾頭榫結合。牙條兩端雕相對的回紋,牙頭作捲雲形。直腿外撇,兩側腿間安插擋板,透雕螭紋。造型古樸,紋飾流暢,端莊穩重,是一上好桌案。

至於一旁的青綠古銅鼎、精緻的琉璃與玻璃擺件,小几、香盒、酒槲、小珊瑚等也各有特色。牆壁之上,還掛著兩幅字畫,似是前宋之作。

檀香嫋嫋,沁人心魂。

薄盞香茗,回味甘甜。

常百業走了進來,對站起來的周忱主動拱手:“周公子,久仰久仰。”

周忱回禮:“不敢,常公子才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是不凡。”

“請坐。”

分賓主坐定,常百業便不再言語,只含笑看著周忱。

周忱什麼場面沒見過,殿試的時候在朱允炆面前還能書寫如飛,國子監裡面大小場面經歷無數,還不至見一商人而緊張,輕鬆開口:“常公子年少有為,這家中佈置,怕是千金難換吧。但在周某看來,這佈置中還缺一樣物件。”

常百業看了一眼周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放下:“說說,缺了什麼物件?”

周忱拍了拍腿上的木匣:“缺少這一件。”

常百業凝眸看著木匣,雖是紫黑色,顯然是上了生漆,而非是真正好木,算不得什麼稀奇,想來周忱說的是木匣中物,不由產生了一些興趣:“拿出來看看吧。”

周忱將木匣放在一旁的桌上,開啟木匣,取出了十張字貫一萬的債券,起身走向常百業的桌案,雙手遞了過去:“這一物,可比滿屋寶貝更珍貴。”

“這是?”

常百業接過,看著如此大精緻的紙張,手指搓了搓,不由變得嚴肅起來,僅僅是這材質,就不是尋常紙張,而是寶鈔一類的特殊桑紙材質,能製備這種紙張的,只能是朝廷。

“大明國家債券,字貫一萬。”

常百業看著正面,除了以上字樣外,就是各式防偽花紋,左側還印有國徽,下面有一行小字:

皇室擔保,戶部發行,錢莊備案。

常百業不由地吸了一口氣,這小小的債券來頭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

皇室擔保?

這說明這債券背後竟是建文皇帝朱允炆!

戶部發行?

這可是大明朝廷,天下之財匯聚之地的戶部,他們竟然發售起來什麼債券?

錢莊備案?

這裡的錢莊只能是皇室中央錢莊,一旁還帶著其錢莊標記。

簡單的十幾個字,關聯了皇室、戶部、錢莊,上一次如此大的動作還是大明新式寶鈔。

周忱介紹道:“這類債券乃是朝廷剛剛印製發行,面向大明子民。這背後有著債券說明與目的,也有著相應的約束條款。”

常百業聽聞,翻過債券看向反面,果然看到了簡約的文字說明,並列出了七條內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一個表格。

表格分六行五列,最上面一行列中分別寫著字貫、年份、年息、年息所得、匯總所得。下面的行中則介紹了購置債券一年至五年的不同年息,年息所得與匯總所得。

一萬債券,購置三年,年息百分之八,年息所得是八百兩,匯總所得為一萬零八百兩。若購置五年,年息則是百分之十,年息所得是一千兩。

常百業精通賬目,很快就明白了債券,這不就是一借條嘛,借來多少錢,到時候多還一部分。感情是皇室、戶部缺錢花了,這才想起向百姓借錢了。

仔細想想也是,這幾年中大明到處都在興建這個興建那個,哪裡不需要花錢?現在新都營造正在進行,西北又要打仗,朝廷能有多少底子夠耗?

給商人與百姓借錢?

呵呵,這算盤,恐怕也只有朱允炆這個皇帝才能想得出來吧,若是尋常大臣提出來,恐怕已經被官員彈劾到閉門不出了吧。

“你想讓常家買債券,給戶部錢,呵呵,這個生意,可不怎麼划算啊。”

常百業明白過來,婉言拒絕。

周忱並不意外,有人突然找上門讓自己花一大筆錢買這債券,第一感覺也是拒絕。不過沒關係,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於是輕鬆一笑,道:“常公子應該沒看到這一句話吧,這裡寫得清楚,大明國家債券發行,是為鳳陽府興修水利籌資。”

“那又如何?”

常百業自然注意到了。

周忱平和地看著常百業,輕輕說:“所以,這不僅是國家債券,還是一份為國分憂,為民解難,為社稷添磚加瓦的功德債券。常公子難道不想要這一份功德嗎?”

常百業呵呵笑了笑,搖著頭靠在了椅子背上,看著周忱:“周公子說笑了,我們是商人,商人求利,什麼功德不功德,那是朝廷的事,我們可不敢僭越。”

“哦,那常家為何幫著百姓修路修橋,那常家又為何幫著營造驛站,擴大郵政?我聽聞常家最近在京師還開設了三家平價藥鋪,很得民心,這不是功德事,又是什麼?”

周忱反駁。

常百業眉頭微動:“你倒是對常家很瞭解啊,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小資小本,談不上什麼功勞。而這國券,常家買不起啊,畢竟眼下生意難做,我們需要節省點花銷,還請見諒。”

周忱聽得出來,常百業這是在抱怨朝廷的浮動稅率。

確實,浮動稅率一改固定稅率,為戶部擴大稅收打下了基礎,但這些多出來的稅收,可都是從商人利益中割下去的部分,以前一間香料鋪子一年能賺個兩千兩的,現在被稅來稅去,近乎腰斬了一半,少的錢,可都是朝廷拿走了啊。

浮動稅率直接將一眾商人的年收入額砍了一至四成,常家也因此損失慘重,商人貿易的“黃金”時期已經結束了,現在只能算是“白銀”時期,如果說他們對朝廷沒半點埋怨,那是不可能的事。

周忱伸手整理著債券,平和地說:“若常公子不想購買,周某也不勉強。只不過在臨走之前想問一句,浮動稅率的出現與商人干政有著直接關係,朝廷對商人保持戒心與警惕,到現在,商人還沒找準自己的定位,那商人如何能被朝廷所接納?”

常百業皺起眉頭,對轉身的周忱喊道:“這是何意?”

周忱將債券放入木匣裡,回頭看向常百業,拍了拍木匣,道:“商人的出路到底在哪裡,你還沒想清楚。不過沒關係,我相信沈一元會想清楚的。”

常百業臉色有些鐵青,周忱的意思是說自己不如沈一元?

商人的出路在哪裡?

常百業不止一次的思考過,在大同,在大漠,在京師,在交趾,自己都想過!那就是在朝廷中能發出聲音,讓商人的代言人進入朝廷,為商人發聲,為商人利益謀福!

為此,自己一力支撐,打造了晉商商會,為此,自己圖謀了安南,販賣了戰爭!

可還沒有來得及形成自己的力量,沒有找到與培養出一個能代表商人利益的官員或官員派系,晉商曹有山,徽商周大匠,浙商梁文星就捲入到了朝政之中,反對遷都,朝廷以雷霆手段,推出了浮動稅率,一刀下去,砍得商人流血呻吟!

這件事證明了朱允炆的態度,他不允許商人左右朝政,干涉朝局。

常百業認為曹有山的失敗,是缺乏力量與根基的緣故,是天真的想當然,手段的粗劣導致的,商人應該扶植一批商人子弟進入官場,形成一個商人支援的財團代言黨派,只要這樣,才能無聲無息地影響朝政,才能一步步鬆緊商人脖子上的繩索,甚至於實現一個終極的理想:

商自由,商無稅!

可浮動稅率的出現,徹底重創了常百業的宏圖。朱允炆並沒有想過完全解放商人,也沒想過讓商稅一降再降,他一直都在利用商稅來支撐財政。

現在,商人該怎麼走,商人的未來在哪裡,這成了無數商人思考與追問的問題。

常百業喊住了周忱:“你能告訴我,商人的出路在哪裡?”

周忱和煦一笑:“路我知道,但去不去那裡,走不走那一條路,還需要你自己來決定。”

“說吧,你若能說服我,這債券我買了。”

常百業放低了姿態。

周忱自信地看著常百業,說:“沈修德你知道的吧?”

常百業凝眸,這個名字當然知道,沈一元的長子,國子監商學院的優秀監生。多少商人花重金走後門送孩子進入國子監,可取得成績,並被國子監重視的商人子弟只有沈修德等寥寥幾個。

周忱走向常百業,意味深長地說:“在浮動稅率推行之後,沈一元並沒有如晉商沉悶,反而輕鬆接受朝廷的安排,擁護浮動稅率,這背後就是沈修德為沈家找到的商路未來。而常家,卻沒有人能找到商路未來,過多埋怨與不甘。”

“商路在哪裡,商路的未來,本身就是商路,這一點你看不穿嗎?商人走在商路之上,非要一隻腳踩到政壇的道路上去,一隻腳踩兩隻船,能站得安穩嗎?”

常百業渾身一顫,商路的未來本身就是商路,這句話似曾相識!

想起來了,常千里曾如此教導過自己,他一直都不希望自己介入政壇,干預朝政,他希望商人就做商人的事,老老實實經商。

只不過,當初的自己與侯西域一樣,都認為當豬不如當狼,朝廷殺豬容易,殺狼難,所以,一步步走來,晉商與朝廷的關係越來越近,這也才有了曹有山等人膽大到找三王干涉朝政的事。

現在看來,商人當狼,死得可能比當豬還快……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