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自有天地。

黑白兩色,如陰陽相搏,明暗相爭,或穩如泰山不可撼動,或銳不可擋金戈鐵馬,或隱忍圖算一方蟄伏等待,或趁勢追擊窮追猛打。

竹林擋住黃昏餘暉,清風吹至。

朱坐照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凝重地說:“你這是不計代價,不惜毀滅,也要兵行險著啊。”

“置之死地而後生。”

中年人沉穩地說。

朱坐照審視著棋盤,微微搖了搖頭:“以你現在的力量,根本沒有機會翻盤。”

中年人抬手,將棋盤上中間的五十餘黑子與白子全部取了下來,然後指了指棋盤:“若是如此呢?”

朱坐照驚訝地看著中年人,有些不解。

這算什麼?

不動聲色,把我的棋子吃了,同時吃掉自己的棋子,玉石俱焚也不是這樣來的吧?

中年人肅然說:“有些棋子,是用來犧牲的。只要解決了最主要的人,我們就有機會重新掌握局勢,然後……”

啪!

白棋落中央。

“我入主!”

中年人威嚴地說。

朱坐照盯著中年人,拿起一把黑子,灑落中央,認真地說:“若是如此呢?”

中年人指著中間白棋子,笑著說:“如此,是眾星拱月,而非天地殺機。”

朱坐照撿著棋子,平緩地說:“如此的話,整個棋局都要重新謀劃了。”

中年人起身行禮:“論棋局之力,唯先生魁首。”

朱坐照哈哈笑起來,擺了擺手說:“可不敢如此自大,這天底下的棋手可不止我一個,依我看,燕王是棋手,寧王更是棋手,還有高高在上的建文皇帝,他也是棋手。”

“只不過,燕王以軍陣為棋盤,寧王此時不在大明疆域之內,我唯一的對手,也只能是建文皇帝了。等著吧,古今,我一定會幫你登上最高的位置,告訴朱允炆,他輸了,告訴朱元璋,他錯了!”

古今欣然。

朱坐照盯著棋盤,尋思良久,問:“你之前說大明與日本國將有一戰,時間可確定?”

古今微微搖頭:“目前水師都督府沒有準確訊息傳出,推測是下個月。”

朱坐照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之上:“那就運作吧,這第一步,就是清除所有能威脅到你的人。燕王待在京師,對我們不利,還是讓他出京師為上。安全域性的力量集中在京師,我們處處掣肘,想辦法將他們的力量分散出京師。另外,楊五山這個人野心太大,一心想自立門戶,手中又有一批死忠,倒是可以借來掩護,桃代李僵……”

古今看著棋盤,詢問:“我透過商人傳話,朵顏衛與韃靼勾結,試圖調燕王離開京師。可建文皇帝按兵不動,沉穩得很。”

“他按兵不動,只是在等一個時機罷了。如今向北路途之中盡有糧倉,北平、遼東都有大糧倉,軍士調撥已不需動輒數月準備,令下次日便可出兵。想辦法,讓朵顏衛徹底反出去,燕王必然離京。”

“我明白了。”

古今想通。現在大明的軍隊作戰已不同洪武年間,隨著大糧倉不斷建起,軍隊開拔已經逐漸在擺脫後勤束縛,所謂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朱允炆做到了糧草一直都在路上,一直都在前面!

“楊五山那裡?”

“這一顆棋子,也快失去作用了……”

竹林夜色,漸滿繁星。

李芳遠看著星光,心頭猶豫不決。

世子李褆被大明留下了,李從茂也回來了,帶來了天子讓自己去大明請罪的話。

可李芳遠不敢去大明京師。

因為日本使臣案,李芳遠害怕朱允炆惱羞成怒,直接滅了朝鮮,尤其是北方訊息證實,大明正在東北頻繁調動軍隊,而其中有一支軍隊就駐紮在葫蘆島,足足有一萬之眾!

李芳遠想,一旦自己離開朝鮮,勢必會被大明天子控制,到時候,朝鮮上下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一盤散沙之下,誰能擋住明軍入侵?

若情況再糟糕一點,明軍挾持自己直接命令朝鮮軍隊投降,畏手畏腳的朝鮮軍隊????????????????又如何作戰,沒有軍心,沒有戰鬥意志,豈不是有亡國之危?

可不去大明,再寫一封通道歉的話,恐怕朱允炆不會高興,這誤會也解不開,一來二去,還可能更觸怒大明。

徹夜難眠。

次日,河侖、李從茂、李叔藩等求見,看著憔悴的李芳遠也不由暗暗吃驚。

河侖進言:“大王,天朝大皇帝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姿態,只要大王前往金陵,一切誤會都可消除。以大皇帝之心胸,斷不會做出偷襲邊境之事。還請大王早日定下行程,前往大明。”

李芳遠依舊充滿擔憂:“大皇帝心胸並不狹隘,可國不可一日無主,現如今世子不在,又無監國之人,本王如何能走得開?”

河侖有些無語。

現在朝鮮內部穩定,沒有大勢力可以威脅得到李氏王朝,別說你離開一兩個月,就是你出差半年,有這些大臣操持,回來還是一樣。

何況你是去大明,誰在這個時候翻了朝鮮的天,大明作為宗主國豈會坐視不管?真到那時候,大明也會借給你軍隊幫你重新登上王位。

李叔藩暗暗發愁:“大王,此事宜速不宜遲。只有儘早解開與大明之間的誤會,才不會影響更多。我聽聞韃靼部落曾威脅過大明一座小城,連打都沒打進去,可大明皇帝在震怒之下,就徹底切斷了與韃靼的貿易,不準任何人與其做買賣。若事情再拖延,問題必然升級,到時候若大明禁止一切商人與朝鮮做貿易……”

李芳遠臉色一變,這幾年來,朝鮮憑藉著海上貿易賺了不少錢,雖說朝鮮地少人少,特產也不多,但好歹山中有一些不錯的草藥,人工栽培的人參也不錯,還能做點馬牛買賣等。若這貿易都被關了,朝鮮的東西可就都賣不出去了,自家這點人也吃不了幾根人參啊……

“貿易不能停!”

李芳遠清楚,一旦大明禁止與朝鮮貿易,那朝鮮將會陷入困頓境地,而大明優良的工藝品、手工品等等都無法進入朝鮮。

總不能指望和矮醜挫的足利幕府去交易賺錢吧。

對啊,足利幕府!

李芳遠嚴肅地說:“我也想早點去大明請罪,可你們也知道,足利幕府正在準備北征,還要攻打我們朝鮮國,我走不開啊。”

李從茂看著李芳遠,咬牙說:“既然大王擔憂日本國,是不是應該調平安道、咸鏡道的大軍南下,支援慶尚道、全羅道!據臣所知,全羅道守軍僅有八千,慶尚道守軍也只有一萬一千,且多是老弱。慶尚道、全羅道水師加起來,也不過四百船隻,五千將士!”

李叔藩對眼前的局勢也充滿擔憂:“大王,大明是宗主國,實力強大,又有火器。我們如歌都難敵。倒是日本國,野心勃勃,積極備戰,不可不防。臣以為,應調軍南下,防備日本國。”

李芳遠自信地說:“日本國的動靜多是大明放出來的,包括日本國要進攻朝鮮的訊息,也是大明先傳出來的,這不過是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擺明了是想讓我們將軍隊調往南方,他們便可以輕而易舉突破北方防線!”

李從茂看著驚弓之鳥????????????????的李芳遠,大喊道:“大明傳出訊息之前,尚未有日本使臣一案!日本細作入朝鮮,是足利義滿時就存在的,他們已經在積極準備作戰事宜,大王卻還在調兵去防備北面,不是正中了足利幕府下懷?”

李芳遠被震驚了,看向李從茂。

河侖見事已至此,跪下喊道:“還請大王審視局勢,看清敵我。”

李叔藩也跟著跪下:“萬望大王以大局為重。”

李芳遠幡然醒悟。

在這麼長的時間裡,自己因為畏懼而掉落到思維陷阱之中:

得罪了大明,大明一定會收拾自己,大明調兵是為了打自己,所以我得防備大明。

問題是,大明一定會收拾自己嗎?

李芳遠重新校正認知,想著認識的朱允炆,想著大明的國力與強盛,想著李從茂帶回來的話,想著諸位大臣的進言,想著如今的局勢。

或許,自己因為畏懼,錯判了大明的意圖。

“如此說來,大明無心吞我朝鮮?”

李芳遠低聲喃語。

李從茂正色:“大明作為宗主國,要吞朝鮮也得找個更合適的理由,絕不可能因此等小事而動用刀兵。”

李芳遠站起身來:“那足利幕府果然在備戰?”

李叔藩凝重地說:“據全羅道、慶尚道水師打探的訊息,日本國確實在動員軍隊,至於具體規模並沒有準確情報。但據大明發來的情報,足利幕府可能會動員多達三十萬大軍跨海作戰。”

“三,三十萬?”

李芳遠驚呆了。

李氏王朝起家的班底也不過四萬,整個朝鮮國總兵力僅僅只有十八萬,足利幕府竟要動員三十萬攻打朝鮮?

李芳遠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恢復了往日的沉穩與睿智,堅定地下令:“當下時刻,本王不可離開松京。但為了請罪大明,將李裪送去大明,代為請罪。”

“這……”

河侖、李叔藩、李從茂都有些鬱悶了,你為了逃避去大明,打算把兩個兒子都送去當人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