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上的痛苦,可以用堅強的意志來抗。

可如果意志崩潰了呢?

三衛的人都聽清楚了,北平的居民也都聽清楚了,新軍之策之所以不入燕王三衛,問題不在朝廷,不在皇上,而在燕王!

是燕王不允許新軍之策入三衛!

是燕王將如此天大的好處推掉了!

棍子打在屁股上,疼,很疼,疼的讓人想哭。

有人,撕心裂肺。

有人,低聲啜泣。

有人,仰天淚流。

為什麼?

燕王大人為什麼不允許新軍之策入三衛?

燕王!

我們作為你的最強力量,隨你出生入死,征戰沙場,難道連享受新軍之策,福萌子孫的機會都不給我們嗎?

我們百戰餘生,創傷無數,為家為國,風雪馳騁,走過萬里沙漠,踏過屍山血海。到頭來,您就是一句話,直接將我們所有人的利益,全都丟棄了嗎?

為什麼啊!

燕王大人!

您不是一直最體恤下手的嗎?

為什麼如此優渥的待遇,反而不允許給我們了?

為什麼就不能點頭呢?

失望的情緒,彌散在燕王三衛之中。

張玉帶人走了,來的時候,一群人生龍活虎,不怕死的囂張樣子。走的時候,一個個失魂落魄,像是行屍走肉。

人心,散了。

張玉、朱能清楚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召集燕王三衛各級將領,商議再三,由王妃徐儀華拍板,下達了戒嚴令,明令三衛將士:

不得軍令,出營者斬!

擅談新軍之策者,斬!

有對軍中不滿而宣於口者,斬!

操練懈怠,不服訓令者,斬!

當肅殺的軍令傳達至三衛軍營時,沒有一個士卒說什麼,只是沉默如鬼蜮,木訥地接受著。

燕王的行為,令三衛上下心寒。

誰都想不通,如此新軍之策,是個瞎子聾子也應該答應,為何睿智的燕王不答應?

對燕王的敬重,在平安的講話之後,在訊息傳開之後,便蕩然無存。

朱能帶百餘人衝出了北平城,直奔南方而去,聽聞朱棣已到了濟南,用不了幾日,便可以北上抵達北平。

可朱能等不了幾日,如今新軍之策在北平府浩浩蕩蕩,甚至山海關也搞起了這一套。

朝廷為了新軍之策順利實施,雖然並沒有從京師撥付錢糧,但卻允許北平布政使張昺,以尚未解運京師的夏季稅,就地撥付軍營諸衛。

而軍營對糧食、肉食的需求增長,直接帶動了北平府周圍的畜牧養殖。

布政使張昺見狀,便鼓勵北平府各府縣,擴大畜牧養殖,尤其是豬、羊、牛、雞、鴨、鵝等,為了打消農民顧慮,張昺貼出告示,以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市價為準,日後大軍收購,絕不低於九月市價。

九月市價,以豬肉而論,一斤九文,一頭成年豬,瘦肥不定,大概兩百斤,而這便是一千八百文,快二兩銀子了。

農戶雖然苦點累點,但多了營收不是?

日後再繳稅的時候,豈不輕鬆許多?

以前總擔心養了沒地方去賣,現在不用擔心了,軍營直接來收,絕不會讓農戶虧了。

張昺的舉措,極大鼓舞了農民養殖畜牧業的積極性,也為後續保障士兵飲食奠定了基礎。

無論是“食肉”布政使張昺還是“新軍欽差”平安,都在不斷探索新的發展之路。

朱允炆給了兩人足夠大的權力,張昺想要給商人鬆綁,承認商人戶籍,不再硬性要求商人掛靠其他戶籍,準備為北平商業發展創造條件。

張昺寫了一封奏摺,安排人送至京師,同時開始了商業解禁行動。

布政使衙門。

張昺召集了北平主要行當的商戶,包括一些行商,腳商,悉心聽取了商人的訴求。

商人的要求並不多,只希望朝廷解禁政策,允許自由經商,若是朝廷答應,商人們可以接受朝廷將三十稅一的商稅,改為二十五稅一。

張昺並沒有完全答應商人的要求,只是告訴所有商人,在北平府地界,各級布政使將不再限制商人戶籍,允許商人自由經商。

至於商稅問題,則交由朝廷定奪。

眾商人聽聞之後,欣喜若狂。雖然地域範圍有限,但畢竟邁出了第一步。

當然,張昺也沒吃虧,以鬆綁戶籍的政策,換取了商戶的支援。當張昺提出當下北平糧食頗多,而銀錢較少的困難時,這些商戶便打了保票,願以朝廷定價,以銀兩購置糧食。

張昺將稅糧換做銀兩,留下三成,其餘七成,安排人解送京師。

九月十四日,朱棣一臉疲憊地打馬進入了北平府,連車架都沒坐。

離開北平府的時候,朱棣是軍民護送,聲勢浩大。可回來的時候,已然變了樣,就連守護在城門口計程車兵,也只是對朱棣簡單行禮,再無往日笑臉。

朱棣心力憔悴,歸來途中,世子朱高熾染病,在濟南耽誤了兩日。出濟南不久,便遇到了朱能,得知了平安施行新軍之策,燕王三衛鬧事都司衙門,燕王三衛戒嚴令等事。

事情比朱棣想象的更為糟糕。

朱棣沒有想到平安施行新軍之策,竟弄得滿城皆知,更沒有想到平安會將自己不允許新軍之策入三衛的事告知天下!

這不是平安的手段!

朱棣明白,這一切的背後,都站著朱允炆!

一定是朱允炆將此事如何運作告知了平安,並示意平安引起燕王三衛的不滿,將事情鬧大,最後推出自己來背鍋,讓燕王三衛與自己離心離德,再無凝聚之力!

到了此時,朱棣才明白,朱允炆是不打算削藩,但卻打算拿走每一位士卒對抗朝廷的意志與勇氣!

燕王府。

朱棣召集所有核心人員,包括燕山三衛將領,問道:“如今三衛如何了?”

張玉眼窩深陷,強打精神,道:“王爺,士卒頗有情緒,大家渴望新軍之策,若不解決此問題,恐有禍亂。”

“哎,新軍之策,新軍之策!”

朱棣咬牙切齒,自己思索了一路,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若是平安只在軍營推廣新軍之策,訊息傳不到燕王三衛耳中尚好,封鎖訊息便可。可平安的手段太過厲害,不僅讓北平府人盡皆知,還讓燕王三衛刻骨銘心!

“王爺,若是我們可以拿出更好的政策,不僅可以重新獲得三衛信任,還可以吸引北平府諸衛士兵,爭取更多支援。”

袁榮自信地說道。

“白痴!”

朱高熾低聲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

袁榮跳了起來,指著朱高熾喊道。

朱高熾冷冷地看著袁榮,說道:“我說你是白痴!你忘記了,燕王三衛乃是朝廷經制之兵,吃的是朝廷糧餉。我們能拿出什麼政策?有什麼權力拿出政策?一旦燕王府介入後勤,信不信,都司大軍馬上可以開到門外!”

“再說了,燕王府有多少財力,可以支撐起八萬士兵耗費?新軍之策,明令從軍二十年可退役,二十年滿不退役且透過考核者,年俸翻倍,五年再倍。你去統計下,燕王三衛中,有多少士兵是二三十年的老兵?

“有些人,十五六歲就從軍了,如今不過四十,正是彪悍強盛之時,誰敢讓他們退役?不退役的話,你能拿出那麼錢糧?就以丘福來論,他出身行伍,如今從軍三十五年了吧。按新軍之策,年俸千餘兩,你給得起嗎?”

袁榮被朱高熾說得臉色發白。

雖然朱高熾身體臃腫,腿腳不好,卻是一個十分有眼見與能力的人,他的話,說得十分在理。

模仿新軍之策,一沒法理支援,二沒條件支援。

袁榮的想法太過天真,太過幻想。

朱高熾看不起袁榮,若不是一身好看的皮囊,加上他是袁洪之子,自己的父親怎麼會將自己的大姐永安郡主朱玉英許配給他。

素日裡他驕橫一些,朱高熾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也不會理睬。可如今是燕王府生死存亡,危難之際,他竟然還自裝風流,智珠在握。

沒腦子,就別裝有腦子。

否則,打起臉的時候,可是啪啪作響。

朱高煦、朱高燧看了看朱高熾,並沒有反對。雖然兩人素日裡與朱高熾有些矛盾,但不得不說,他的分析是對的。

朱棣起身,揉了揉眉心,說道:“若是道衍在這裡,定然不會如此束手無措。”

“王爺,道衍師父可曾留下什麼計謀?”

朱能問道。

道衍留給朱棣的信,是朱能親手交給朱棣的,道衍寫的是什麼內容,他與張玉,並不知情。

朱棣皺了皺眉,說道:“沒有留下計謀,倒是給本王推薦了一個人。”

“誰?”

朱高熾等人問道。

朱棣看了看眾人,緩緩說道:“金忠。”

眾人疑惑。

朱棣嘆了一口氣,說道:“早年間,本王便安排道衍尋訪智謀之人,先有袁忠徹,後有這金忠。袁忠徹你們已然知曉,玄學宗師。而這金忠,更是不簡單,此人不僅通曉陰陽,還熟知兵法,是個大才之人。”

“父王,那還等什麼,金忠在哪裡?”

朱高煦連忙問道。

朱棣坐了下來,品了一口清茶,情緒逐漸平和,看向朱高煦說道:“你去一趟僻靜巷,將那裡的算命先生請入府中,記住,要避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