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紞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膽戰心驚,因為他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各地都司衙門,衛所軍官。

洪武二十年、二十三年給雲南軍屯的牛,這都是事實,有資料可查,可問題是,朝廷給軍屯了近兩萬頭牛,這兩萬頭牛,它不都是公牛,還有母牛,是會生小牛的。

最初的兩萬頭牛是朝廷給的,可後面生出來的,那就是衛所本身的了。

衛所的牛,自然就是軍官的牛,指揮史、千戶、百戶,看著窮瑟瑟的,實際上人家手裡幾十頭、十幾頭牛呢,光租賃牛的錢,就夠人家一年酒肉錢了。

對於這其中的事,沒有人有什麼爭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像是朝廷送給了百姓一隻雞,雞生下多少蛋,百姓是拿著賣,自個吃,都是百姓的自由。衛所也一樣,當初朝廷讓這些軍士過來墾荒屯田,答應送給的牛,就是衛所的牛,自家的牛生出的牛,憑啥算是朝廷的呢?

事關衛所切身利益,張紞如此拱火,想打這批牛的主意,真的不怕招致大禍嗎?

要知道衛所軍官可不是拿菜刀的百姓,人家手裡握著的可是管制刀具,朝廷亂來的話,說不得哪裡就有衛所譁變,這個後果誰能承擔得起?

就像是北平府一樣,人家賣屯田,賣了幾百萬兩,可誰聽說過北平府賣牛了?

沒有吧?

這是因為牛是軍士的、是軍官的、是衛所的,怎麼賣,都是他們自家的事,和北平府賣地它沒任何關係,即便是賣了,錢也是軍士自己的,朝廷只能稅一下,僅此而已。

朱允炆算是聽明白了,環顧眾人,冷笑兩聲:“朕為耕牛之事茶飯不思,百姓等待如火候水,不成想各地衛所有大量的牛,都捂在手裡,不願幫幫那些百姓,是吧?”

大明缺牛嗎?

缺!

大明衛所缺牛嗎?

也缺。

但如果你問,大明地主缺牛嗎,大明衛所軍官缺牛嗎?

答案是:

不缺,還很多。

問題就這麼滑稽,那邊等牛等得花都要開了,這邊有人拿著手裡的牛租賃、賺錢呢。

朱允炆看向施惟中、李彥禎:“河南、山東衛所有多少頭牛,大致富餘多少,可有個底?”

施惟中額頭有些冒汗,衛所財產,如果硬挖走的話,這些軍官可是要喊疼的啊。

李彥禎也有些為難,事實上,早在洪武年間朝廷是給了山東不少耕牛,最近一次是洪武二十八年,僅僅是東昌府一地,戶部就給了一萬頭牛,如果追算繁衍的話,現在東昌也應該有個小兩萬頭牛了。可問題不能這樣算啊,牛增加了,那人也增加了,地也增加了不是……

當然,富餘的牛到底在誰家後院,這就不好說,也不好調查了。

朱允炆見施惟中、李彥禎不言,就看向張昺,問:“雖說北平府周圍衛所屯田賣了出去,但不是北直隸所有屯田都賣了,衛所裡還有多少頭牛,說!”

張昺臉色難看,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說:“回皇上,北平衛所所留並不多,除去屯田所需耕牛,大致富餘五千多頭。”

朱允炆沒有追問,而是看向湖廣佈政使周政,問:“戶部買牛,多出自湖廣。而湖廣衛所又多,富餘耕牛不再少數吧?”

周政低著頭,小心地回道:“大概有些富餘……”

“有些是多少?”

“臣主布政使司,衛所之事臣並不清楚。”

周政不敢說。

真要說出去,回去之後都司衙門的人找自己算賬,那日子還怎麼過?反正咱是管民政的,衛所的事一概不知。

朱允炆看向兵部尚書鐵鉉,見鐵鉉沒有任何動靜,便下令傳喚徐輝祖。

徐輝祖一頭霧水地來到武英殿,一聽皇上在打衛所耕牛的主意,頓時打了個激靈,連忙道:“皇上,衛所耕牛實屬衛所軍士所有,為耕田所需,不可挪用啊。”

朱允炆一拍桌案,呵斥道:“按戶部統算,雲南軍屯屯田一百三十萬畝,按五十畝一頭牛來算,只需兩萬六千頭牛,眼下雲南衛所已有耕牛八萬餘,合一頭牛耕十六畝。可北方移民百姓呢,他們要開墾兩千多萬畝,拿著四萬頭牛,合一頭牛耕六百多畝!你告訴朕,各地衛所的牛有沒有富餘?”

徐輝祖看向解縉、鬱新等人,一直使眼色,你們到是說句話啊,民政的事,關我們都督府和衛所什麼事。

解縉知道徐輝祖為難,考慮到這兄弟還不能被整得太慘,只好站出來解圍:“皇上,衛所耕牛,實在也是衛所本身所有,若強行徵調,怕會引起軍士不滿啊。”

朱允炆冷眼看向解縉,問:“是軍士不滿,還是軍官不滿?”

解縉打了個哆嗦。

沒有軍士參與的譁變,那就是軍官罵街。

朝廷真要徵調衛所耕牛,軍士肯定是沒啥想法的,反正也不是自家的牛,軍官牛少了,軍士還能少出一筆租牛費,沒啥損失。

朱允炆看向徐輝祖,嚴肅地說:“朕不管衛所有多少耕牛,一律按三十畝一頭牛的標準重新釐定,超出這個標準之外的耕牛,依市價賣給戶部,眼下百姓急需,誰敢再蓄留耕牛,朕決不輕饒,尤其是山東、北平、遼東、河南、山西、南直隸等地,優先查明,調耕牛北上!”

徐輝祖鬆了一口氣,如果是按市價買走,多少還是有點寬慰,沒把事情做絕。三十畝一頭牛的標準,較之五十畝已經下降了許多,各地衛所應該知足了吧。

耕牛的問題得到了解決,這讓朱允炆放鬆了許多,連日來的焦慮也消減不少。

張紞成為了獨-夫,因為他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今日他能一句話砍掉衛所軍官的好處,改日也能一句話砍掉布政使司的好處,這樣的人,還是別交往太密為上,免得哪一天他死了怪在自己頭上。

對於眾官員的態度改變,張紞沒有任何怨言,反正大家都是同僚,自己是雲南布政使,雲南都司和沐晟都不敢動自己,一旦收拾完安南,自己就會回到京師,怨恨那算什麼,為了百姓,連得罪一些人的勇氣都沒有的話,還當官幹嘛。

解決了最為棘手的問題,朱允炆開始處理各地其他難題,比如廣東布政使、福建布政使,甚至包括蘇州、松江府等地,都在請求朝廷重開市舶司,設定出港口,開展海洋貿易。

隨著日本內部逐漸平和,倭寇又被打得不敢進入明朝海域,加上東南洋一帶的海賊也消停了不少,大明水師船隊與商隊已二下南洋,線路與貿易狀況基本摸清楚,開放市舶司的時機已是成熟。

朱允炆召內部、戶部、禮部與兵部商議之後,確定於二月二日,於廣東廣州、福建泉州、浙江寧波、南直隸蘇州太倉州、北直隸天津塘沽五地,設定市舶司,專司海外貿易。

戶部提出關稅徵收的方案是按船隻大小,一丈船徵收一兩二錢,按此標準翻倍,兩丈船就是二兩四錢,三丈再翻倍……最高徵十兩,最低徵二錢。

至於他們帶了什麼貨物,價值幾多,市舶司不管不問,只要不是什麼違禁品,易燃易爆品,通通不管,反正在大明賣出去,是要徵收商稅的,市舶司,只管按船收費。

這些方案聽得朱允炆一愣一愣的,這倒簡單易行了……

為了規範市舶司,規範船隻出海,朱允炆要求所有出海船隻務必以白漆寫上船名,不管船隻叫什麼名字,都必須有個名字,做好備案,若無船名,不準出海,若無備案,不準出海。但凡出海貿易船隻,必須停靠市舶司,若停靠非市舶司區域而轉運貨物,視為走私,朝廷可捉拿定罪。

為了配合市舶司,按戶部提議,自水師船隊中調撥二十艘大福船,專司市舶司巡查與保護,同時於市舶司周圍設定衛所軍營,以備不測。

市舶司的重啟,標誌著大明海上貿易的恢復,與洪武朝時期的官方朝貢貿易不同的是,朱允炆推動的海上貿易,以非朝貢貿易為主,朝貢貿易為輔。

在朱允炆看來,朱元璋的海上貿易之所以沒辦下去,純碎就是想一口獨佔利益結果沒佔到惱羞成怒的結果,海上貿易的利益太大,朝廷是不可能一口獨佔的,再說了,取關稅與商稅,都足夠朝廷佔不少利益了。

大海重開,對於大明的意義極為重大,開放的大海將賦予大明人全新的視野,去看這個世界,去了解大明之外的世界。

朱允炆相信,故步自封的歷史將會隨著開闊的大海而徹底消失,而為了維持海洋帶來的利益,大明將逐漸萌發出海權意識,領海意識。

哪怕是自己百年之後,他們也能控制住大海,一代又一代,直至遇到宿命中的敵人,將他們擊敗。

東方與西方的對撞,遲早會來。

朱允炆雖然改變了明代的歷史軌跡,但改變不了西方的歷史軌跡,英法戰爭該打還打,葡萄牙、西班牙、威尼斯該划水的還是划水,如日中天的奧斯曼帝國該會被帖木兒收拾的還是會被收拾掉。

西方遲早會走上鋼鐵革-命,只不過在這次的賽場上,朱允炆決定讓大明先跑幾十年,讓這個東方雄獅,不再沉睡。

隨著一系列問題的結束,朝覲官員陸續返回,但有些官員留在了京師,比如茹瑺,收回山西巡撫官職,重新進入內閣,比如山西參政李彬,包括楊溥、胡濙等。

正月十日,朝-鮮使臣李詹率人入京,朱允炆於奉天殿接見。

李詹帶來了李芳幹禪讓王位,李芳遠繼承王位的訊息,此訊息震動朝野。兵部尚書鐵鉉看向朱允炆的目光有些畏懼,徐輝祖等人也深深敬佩。

早在朝覲之前,朱允炆就預判了李芳遠主政的訊息,當時在場官員雖沒有明說,但並不看好李芳遠,而是看好李芳幹,畢竟從排行、實力上來論,李芳幹更勝一籌。

可現實卻是,朱允炆判斷對了,李芳遠上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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