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審視著輿圖,楊文的擔憂是對的,自闖關東以來,二三十萬軍民進入東北諸地,他們分散在廣袤的平坦地帶,從事墾荒耕種,大部分住在城外,不住在城內。

一旦朵顏衛、福餘衛騎兵作亂,沒個預警,這些百姓將會遭遇刀兵之禍,損失慘重。

戰爭沒有不死人的,萬不得已也只能抱歉。

可這裡的百姓不能死!

朝廷費了好大的力才移民過來,地也開了,莊稼也種了,家也有了,人被殺了,那成什麼了?所有努力前功盡棄不說,還會嚴重影響朝廷的威信,日後再想向東北移民誰還來?

總不能讓女真霸佔著,讓兀良哈人霸佔著吧?

沒有漢人的東北,毫無意義。

“八百里加急,將訊息送報京師,等等,同時傳報北平都司。”

張輔下達命令。

楊文等人鬆了一口氣,送給北平都司訊息,意味著讓北平都司提前做準備。

平安在北平,朱棣也在北平。

一旦東北亂起來,這些人是最有可能短時間內帶兵出征的人。

輿圖被捲了起來,李稷凝重地看著在座的眾人:“大王下達了死守漢城的命令,諸位應該清楚,漢城一旦失守,後果將意味著什麼。既然都在這裡了,就不要想著活著離開了,除非城在我們手中!”

李愉是在漢城被倭軍徹底包圍之前入城的,擔負的使命只有一個,那就是確保漢城死守,戰至最後一個人,也不能放棄!

看著李稷,李愉起身,目光冷森森地抬起手,指向金九德、安義:“要守漢城,他們必須死!”

金九德、安義悚然。

安義連忙說:“我們與大王有親,你們不能胡來!要殺我們,也是大王親自動手!何況此時敵軍壓城,正是用我等之際!”

李愉呸道:“用你等之際?臉都不要了!原州之戰,李叔藩、李從茂、鄭津等人,血戰到底!哪怕最後丟了城,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降將,沒有一個逃跑之人!可你們呢,驪州之戰剛剛打響,你們就先一步逃到漢城!”

“若留你們,如何安軍心,若留你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軍士?大將軍,大王已下令,棄城而逃者,當斬!金九德、安義等人只顧自身安危,不顧大局,當押至城中,當著無數軍士的面,殺頭以儆效尤!”

李稷沒有看向金九德、安義,而是看向年邁的義安大君李和:“義安大君認為如何?”

李愉看去,肅然起敬。

李和輩分很高,他不是李芳遠的兄弟,而是李成桂的兄弟,李芳遠見了他,也得喊一聲王叔,此人淳樸壯勇,自幼隨兄李成桂南征北戰,不離左右,屢立戰功,也是輔佐李芳遠登上王位的關鍵人物之一。

別看李稷是李芳遠的岳父,可無論是資格還是能力,都差李和太遠了。只是李和如今六十多,身體不是多好,無法擔負主將重任,李芳遠這才選擇了李稷,並以李和為輔佐。

軍務事,李稷需要與李和商議決策。

現在要殺李芳遠的另外兩

個岳父,李稷自然不敢直接說話,李和輩分長,根基牢,不怕得罪人,他來扛著是再合適不過。

李和沒有猶豫,拄著柺杖起身:“想要守住漢城,必須做好死的準備。棄城而逃者,動搖軍心者,不滿而宣於口者,當誅殺!非常時期,非常之手段!”

李稷微微點頭,高聲喊道:“來人啊,將金九德、安義等十二人驪州逃將押出去,午時斬首!”

無論金九德、安義等人人如何哀求,如何告饒,都沒有任何作用,被軍士強硬地捆綁起來,押在城中寬闊處。

將官與軍士、百姓圍觀者無數。

李稷親自監斬,扯著嗓子對眾人喊:“棄城而逃者,雖王親國戚亦當誅殺!漢城在,則朝鮮在。漢城亡,則朝鮮亡!我願與諸位同生共死,誓死守城!誰若是貪生怕死,畏懼不戰,當如他們!”

“斬!”

一聲命下,刀光血光齊出!

人頭滾滾!

在這一刻,漢城守軍肅然,將士開始意識到,唯有死戰,再無其他路可走!

李稷殺了金九德、安義等人,與義安君李和、完山君李天祐、雞城君李萊、判漢城府事趙璞、大將李愉、重臣柳廷顯等人一起商議守城事宜。

柳廷顯是李芳遠極倚重的文臣,其地位不下河侖,他出現在漢城,可見李芳遠對漢城戰事的重視。

李萊分析局勢:“城外倭軍數量不斷增加,昨日又有一支隊伍達到城北,其數量已不下二十萬,連綿出去數里之遠!城已被徹底包圍,這些人沒有直接進攻,只是因為他們的攻城器械跟不上,但用不了三日,他們將會憑藉著城外的森林,打造一批登城器械,到時將會是死戰。”

李天佑皺眉:“據目前來看,倭軍手中的後勤必是不多,尤其是原州雖被攻克,卻沒有半點糧食留給他們,更會加劇他們後勤不足。這群人一旦發動進攻,勢頭將會極為猛烈,我們需做好萬難之準備。我建議,將城中民居,建築拆了,將磚瓦、木石,全都運至城牆之上,以補弓箭不足。”

趙璞連連點頭:“我看可行,漢城城高池深,有利防守,多備滾木礌石是應做的。箭的數量不足,應加快督造,同時留一批弓箭手應對倭人的長弓手,不可讓他們過於接近,形成壓制。”

李愉開口:“以拖待變,只要守住城,堅守一段時間,倭軍必然崩潰!”

漢城城東。

倭軍主力再度集結,這是分兵作戰以來,第一次集結。

斯波義重,細川賴元、畠山基國、京極持光、上杉禪秀、武田義滿、吉間三繪等人聚在一處。

畠山基國看著遠處高大的漢城,面色凝重地說:“這一座城,比我們打下的任何一座城都高大。裡面更駐有大軍,輕視他們,會付出慘重代價。”

斯波義重呵呵一笑,不以為然:“是城,總會有攻克的法子。這一路打來,朝鮮軍士有幾個敢戰,幾個迎戰的?不過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我相信,只要全力進攻,朝鮮軍士必作鳥獸散!”

“作鳥獸散?”

京極持光站了出來,一臉殺氣地說:“原州時,我已看到了朝鮮軍隊的戰鬥意志,他們正在潰敗中成長,也清楚不能一退再退!漢城,不會如我們想象的那麼容易,不做好萬全準備,不宜倉促出手,暴露實力,折損力量。”

“萬全準備,如何來萬全?”

細川賴元看向京極持光,咬牙說:“若不是你們行動遲緩,讓李叔藩燒掉了大量糧草,我們現在的處境豈能如此被動?”

京極持光冷眸,盯向細川賴元:“他們早就做好了燒掉糧食的準備,只要城破,糧食就徹底焚燬!這些人還在糧食外堆積了大量柴草,根本無法救下來!若你去打原州,也是如此一樣下場!”

細川賴元搖了搖頭:“沒糧食就是沒糧食,我是不會將自己軍隊的糧食分給你的。”

畠山基國看向京極持光:“你清楚我們的處境,每軍自籌糧食。現如今,我們每個軍中所存糧食,節省點不過十五日,最多二十日。若分給你們,可就……”

上杉禪秀怒了,走出來喊道:“難道說,原州沒有拿到糧食是我們的錯?斯波家,你就在我們身後,應該清楚原州的情況!若你們不願分給糧食,那我們如何作戰?諸位就不擔心我們撤走?”

“撤走的話就不要說了!”

赤松宏信站出來,威嚴地說:“漢城一旦打下來,我們將獲得充足的糧草。為避免再出現原州的問題,漢城必須速戰速決,同時安排一支軍隊,直插糧倉,護住糧食!”

武田義滿看著虛偽的赤松宏信:“你們諸軍皆有糧,而我們手中只有三日糧,節省點,能吃用六日,而打造器械尚需時間。敢問,想讓我們打仗,還不給我們糧,是想讓我們餓著肚子衝鋒嗎?”

斯波義重、細川賴元、畠山基國等人默不作聲。

糧食就是戰力,是手下的性命。

誰都知道漢城城池高大,不是短時間能打下來的,分出去一日的糧食,很可能就斷絕了軍士的命!

京極持光看清楚了眾人的態度,呵呵笑了笑:“好,很好。我的軍隊糧食,我自己來解決。但我只說一句,漢城一旦開戰,諸位務必死戰,誰若是在那裡看人登城,消耗守軍力量,那我京極氏——”

蒼琅!

劍光閃。

“我不僅會搶光你們的糧食,還會殺光你們!”

森森的威脅!

斯波義重、細川賴元等人臉色有些難看,你一個狂傲的小輩,竟敢威脅所有人?

別以為自己會用劍就無敵了,要弄死你,方法多得是!

京極持光冷厲地看著眾人,開口道:“三日之內,準備好一切攻城器械。三日之後,當全力作戰。諸位莫要忘記了,朝鮮只是絆腳石,大明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我們不能因為一個絆腳石耽誤太久,而忘了真正的敵人已經在鴨綠江外!”

斯波義重等人沒有再爭論,留給所有人的時間確實不多了。

“三日後,破城!”

斯波義重與眾將定下日期。

大戰,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