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無邊無際。

一艘巨大的寶船擱淺,破碎的大洞一個接一個,海草攀爬到高大的船舷處,窺見了一片片屍骨。

巨大的海浪打來,屍骨在海水中破碎。

一隻手骨猛地深出海面,抓住了窺視的脖頸。

啊!

朱允炆猛地驚醒,額頭滲著冷汗。

馬恩慧坐了起來,拿出手帕擦著朱允炆的額頭,柔和地問:“做了噩夢?”

朱允炆喘息了幾口,看著眼前的馬恩慧,漸漸回過神來:“朕夢到水師寶船的軍士都犧牲了,船隻擱淺在岸邊,滿是海草。”

馬恩慧抓起朱允炆的手,安撫道:“水師的強大你是知曉的,將士更是久經遠航考驗,怎麼可能會有如此慘狀,不過是你心憂東海戰事罷了。有鄭和、楊榮、朱能、駱冠英等人在,東海風波靖平是遲早的事。”

朱允炆起身下了床榻,赤著腳走至桌案旁坐了下來:“這段時日,朕著實有些憂思過度。”

馬恩慧跟至身後,揉捏著朱允炆的肩膀:“皇上不妨抽時間去後湖散散心,那裡戒備森嚴,並無憂擾。”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來:“朕要去哪裡散心,還要看戒備與否不成。天下都是朕的,何處不可去,何處不可往?一群暗處的影子,終歸見不得光。”

馬恩慧目光中閃現著喜歡,這魄力令人沉醉,輕聲道:“皇上想去哪裡,臣妾都跟在身旁。”

朱允炆側頭看了一眼馬恩慧,笑道:“皇后還是待在坤寧宮

得好,不能小看了那群人,有時候,朕甚至感覺,朕去哪裡,他們也會去哪裡,甚至比朕先一步去,似乎身邊也有他們的耳目。”

馬恩慧清楚朱允炆的擔憂,在寶慶公主落水之後,他就將古今的存在與京師暗湧告知,讓自己加強對後宮的掌控。

這些事尚且算是保密,其他妃嬪並不知曉全貌,但多少也有些感知。

馬恩慧不止一次地想,宮內的宦官、宮女難道還不能信任不成,他們大部分待在宮裡的時間超出了十年,十年的隱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嗎?

“皇上,選秀女入宮吧。”

馬恩慧開口道。

朱允炆剛想反對,突然想到什麼,微微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法子。”

直接撤換宮女、宦官很容易引起暗中人的警覺,可若是選秀女替換一批人,那就順理成章了。再說了,選拔秀女的舉動,很可能因為“替換”危機讓暗中的耳目慌亂,從而露出破綻。

至於古今會不會趁機在秀女之中做手腳,這並不需要關心,因為秀女遴選、訓誡、禮儀過程並不短暫,想要接近核心還需要一段時間。

而這段時間,足夠朱允炆找到古今。

“不過只這個法子還不夠,還需要加一味猛藥。”

朱允炆目光眯著,嘴角微動。

代王府。

護衛首領杭坤至朱桂身旁,低聲道:“王爺,收到兩個訊息,宮裡似乎有些變動。”

朱桂眯著眼,起身問:“什麼訊息?”

坤嚴肅地說:“其一,皇上要選秀,並下旨意給廣西、雲南、貴州等地都司,命他們抓俘虜之後,閹割一批年輕人入宮當宦官。”

朱桂深吸一口氣:“十一年未選秀,未選宦官,他今日突然動作,是為了什麼?難道說,這個侄子發現了異常,準備替換宮人?”

杭坤也拿不準:“前些日子寶慶公主落水後,宮內採辦出入的宮人就換了一批,若不是宮裡的人用了些手段,我們連訊息都收不到。若真有新的宦官入宮,宮內訊息很可能會徹底斷絕。”

朱桂也明白這個道理,一旦缺乏訊息,很多事就無法瞭解,比如朱允炆到底是留在武英殿,還是住在乾清宮,坤寧宮,亦或是跑到了其他妃嬪宮中休息。

造反這種事,不能當沒頭的蒼蠅,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弄死朱允炆,很可能會生出諸多變故。

朱桂問:“另一個訊息呢?”

杭坤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皇上認為北平新都三大殿已成,加上北方戰事情況不明,對內閣、六部等大臣商議,意在北巡,並親自視察新都營造情況,以確定是否提前遷都。”

“北巡?”

朱桂臉色一變,焦躁不安起來:“不能讓他北巡,堅決不能!”

運作了這麼長時間,暗中調動的兵力都到了金陵,多少佈置都在金陵,若是朱允炆突然跳出金陵跑到北平去,那還怎麼玩?

朱桂很清楚朱允炆的影響力與權威,即使自

己打到皇宮,坐在龍椅之上,只要朱允炆不死,他在外面振臂一呼,頃刻之間就有無數大軍,各地衛所將會紛紛聽命,百姓更會支援其平叛!

造反成功的條件是朱允炆及其一脈死。

朱桂著急起來:“打探出北巡具體時日沒有?”

杭坤搖了搖頭:“具體還沒有敲定,不過此行得到了內閣、六部支援,據說太子將會在金陵監國。”

“這群官員!”

朱桂咬牙切齒,對楊士奇、解縉等人恨得牙癢癢:“你下去吧,命人仔細打探訊息,務必確定皇帝北巡時日。”

杭坤當即答應離開。

後院之中,朱桂看向義子“朱安”:“可有異動?”

朱安肅然道:“父親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並無半點異動。”

朱桂嚴肅地看了看周圍的護衛,厲聲道:“絕不可大意,偵察兵與安全域性的能力可不容小覷,務必盯緊了。”

眾人應聲。

朱桂走入一間密室,看著燭火下自顧自下棋的朱坐照,不安地將兩個訊息告知:“現在情況對我們極是不利,若朱允炆帶兵北巡,我們的計劃將再難實現,錯過這次機會,將再不可能出現第二次舉世攻明的局,金陵也不可能再出現二次虛弱!”

朱坐照緊鎖眉頭,手指間夾著的黑棋子久久未能落下。

密室中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靜,空間似乎被擠壓,令人胸悶。

就在朱桂想要問話時,朱坐照開口問:“這會不會是朱允炆對我

們的一次試探,他想借此來打亂我們的部署!”

朱桂搖了搖頭:“別管是不是試探,我只知道,一旦朱允炆離開金陵,我們必然失敗!若想成事,必須抓緊時間行動,遲則生變!”

朱坐照擺了擺手:“不能著急,眼下金陵人心穩定,遠不到人心惶惶的地步。我們需要一步步來,待毀掉金川門糧倉之後,待城中百姓糧食匱乏,待城中亂起來,才是我們成事之機!這也是你贏得金陵人心的關鍵!”

朱桂喊道:“人心?現在還在說什麼人心,可你想過沒有,一旦朱允炆北巡,我們所有努力都會成為泡影,沒有人能在北巡途中可以對他下手!”

朱坐照陷入了沉默。

誠然,朱桂所說是對的,朱允炆北巡時的警備力量非同小可,內外至少四層人手,身邊更是有安全域性、偵察兵的高手,刺殺之類的把戲根本不可行。

“他當真會北巡嗎?”

朱坐照沉聲問。

朱桂拿不準:“目前得到的訊息,朱允炆確實與朝臣商議了北巡之事,你要知,北平新都營造已到了最後階段,他北巡是有道理的,何況朱棣帶兵遠征,他北巡可以居前線更近,一旦朱棣大勝歸來,甚至可以在北平卸甲,直接遷都!”

“另外,朱允炆一個十多年不選秀,不選宦官的人,竟突然下旨要秀女與宦官,很可能也是為了遷都在做準備。既然遷都在即,他北巡也是合理,加上他做

事果決,今日商議,過不了幾日很可能就離開金陵了!”

朱坐照憂慮不已。

朱允炆北巡的訊息讓人措手不及,一切陰謀都圍繞著金陵圍繞著朱允炆進行,若是突然朱允炆跑了,那所謂的陰謀也就只是一場空。

只是在這舉世攻明的大局之下,各處混亂、交戰、待交戰,戰報文書到處飛的時間點上,朱允炆會跑出金陵北巡嗎?

這會不會是朱允炆在故意,好激一把代王,讓他提前舉事?

朱坐照第一次看不穿棋局,看不懂朱允炆到底想要往左還是往右。

半日後,宮內秘諜傳出訊息:

皇后命司禮監、御用監等整理行裝物資,為皇帝北巡做好準備。

宮內動靜佐證了朱允炆北巡的真實性。

朱桂坐不住了,看著朱坐照,著急地說:“我們必須行動起來了,否則死的必是我們!”

朱坐照盯著棋盤,許多地方尚未落子,此時倉促行事,成功的可能又有幾多?

“起事吧!”

朱桂催問,急切不已。

朱坐照緊握著手,面臨著極艱難的抉擇。

為了這件事,自己隱忍了何止二十年!

若失敗,那一切都完了!

精心策劃的一場大戲,怎麼可以如此潦草收場!

可若再不行動,那將意味著所有努力,所有籌劃,所有犧牲都將毫無意義!

失敗,如同燈滅,悄無聲息。

不甘心!

朱坐照拿起棋子,朝著棋盤緩緩放去,沉重至極。

就在棋子即將落在棋盤之上時,密室外

來聲音,朱桂連忙出去詢問,隨後轉身回到密室,對朱坐照說:“金川門糧倉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