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淳樸人心,于謙的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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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府,宣城。
衙役趙嶽踩著凳子上,拿起刷子在城牆西側塗上漿糊,接過吳好學手中的告示,貼在牆上。
吳好學拿起銅鑼,鐺鐺兩聲,便衝著周圍的百姓喊道:“大告示,大告示,朝廷新策,事關兩稅,諸位周知。”
兩稅?
過路的百姓聽聞,紛紛圍了過來。
一個提著揹簍的農夫走了過來,看著告示的內容,斷斷續續地讀道:“什麼大戰,北面什麼什麼,明年起,夏秋兩稅,二十稅一。啥,二十稅一?”
“我說衛大,你他孃的是不是看錯了,夏秋兩稅能改成二十稅一?”
高四石抽下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罵罵咧咧。
衛大踢了高四石一腳,罵了回去:“老子跟著娃在學堂掃盲了一年,都能認識三百個字了,你敢小看咱?”
高四石拍了拍腿上的泥,絲毫不以為意:“掃盲一年有啥用,就你這樣子,掃盲個十年,還能讀一本書不成?讀書就不是咱們苦哈哈該乾的事,交給娃就行。”
衛大呸了一口:“老子樂意,先生們說得對,識了字,至少不是睜眼瞎。老四,聽說你老婆前段時間買了三斤鹽,硬是被人家坑去了三文錢,鬧街了兩個時辰,人家還是沒給,結果你老婆差點上了吊。你要是識文斷字,會三七二十一,咋還能讓人算出來三七二十四來?”
高四石聽聞這件事,頓時有些惱怒。
“別吵吵了,上面到底寫的是個啥!”
高
九拉扯著,眼見自家十二歲的侄子高勤要去學堂,一把拉過來,摁著孩子的腦袋:“快,給咱們說說上面寫的是啥?”
高勤見是長輩,無語地整理著帽子,抬頭看了看告示,眼神一亮:“好啊,好啊!”
“好你個頭,寫的是啥!”
高四石伸手,又將高勤的帽子弄癟了。
高勤揉了揉腦袋,喊道L:“告示寫的是,韃靼、瓦剌、兀良哈要揍咱們,皇帝說了,咱們要揍他們一頓狠的,讓他們以後百年以內都不敢嘚瑟。另外,皇帝還下了旨意,說此番打完人就不打人了,所以明年的兩稅從十五稅一調整為二十稅一。”
“真的要改農稅?”
高四石瞪大眼,滿是震驚。
衛大哈哈大笑著:“看吧,讓你掃盲不掃盲,連個孩子都不如。高勤啊,我看著告示上,後面咋還有個三十稅一?”
高勤看著告示,點頭道:“衛大叔說得對,皇帝還說了,若是有百姓幫助大軍運糧運東西,為戰爭做出突出貢獻,朝廷會給予嘉獎,特許其子孫後世,合千畝以內,享三十稅一之策。”
“三十稅一?這不是寬鬆一半了!”
“皇帝愛民啊。”
“咱們攤上了個好皇帝。”
“快,快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朝廷要改稅了。”
高四石剛想走,就看到高勤往家裡跑,連忙跑過去抓住:“你小子走錯了吧,學堂在城裡!”
高勤努力蹬著腿,可就是無法向前一步,不由說道
:“叔啊,我要去前線打仗去,皇帝說的很清楚,打完這一次就沒大戰了,我這一次得去前線砍幾個腦袋。”
高四石一把提起來高勤:“就你這弱雞崽子還想打仗?滾回學堂上課去,老子們還沒頂上去,啥時候輪到你們小的了?高九,回家,告訴婆娘,咱們去送糧餉,老子的,識字咱比不過孩子,出把力氣還比不過他們不成?走!”
高九咧嘴:“三十稅一啊,這說啥也得爭取一把,何況皇帝對咱這麼好,這些年來,生活越發好過,一天都能吃三頓飯,孩子都上了學堂,這日子以前哪裡敢想過。皇帝平時用不著咱,現在有召,說啥也得去啊。衛大,你不去賣菜了?”
衛大背起揹簍,大踏步向前走:“咱要去賣糧食,嘿,不怕告訴你們高家的人,咱家裡可是囤了兩個倉的糧食,合有十六石,家裡人不多,留個零頭就夠了,其他咱一文錢賣給朝廷,讓他們給軍士拉過去,吃飽了,狠狠揍胡虜!”
“哈哈,一文錢,你就不怕你婆娘給你拼命?”
高九大笑。
衛大不理睬,回到家中就喊來慧娘裝糧食,慧娘果是不答應,這可是家底,家裡苦怕了,不存個一年半載的糧食怎麼行。
“你這婆娘懂什麼,朝廷要打仗了,咱們怎麼得出把力啊,這些年來,要不是皇帝護著咱們,幫襯咱們,哪有今天的吃飽飯的日子?”
“又要打仗了?這,還
能打誰啊?”
慧娘有些緊張。
衛大呵呵笑道:“北面的胡虜唄,還能打誰。皇帝說了,幫著朝廷運輸糧餉物資,對軍隊後勤做了大貢獻的,日後可以改農稅三十稅一。慧娘,咱可不是衝著三十稅一去的,而是衝著好皇帝去的,這八年來,何曾有一個貪官汙吏踹咱們家,多要過一點稅?沒有吧?”
“還有咱家孩子,朝廷給安排上社學,還不讓出錢,免費授課,你說對咱們是不是夠好?這些年來,雖然朝廷行的是十五稅一之策,可沒了各種苛捐雜稅,就連徵調徭役也給工錢,這日子十一年前誰敢想?要不是老孃身體不好,我都想去北面給大軍送糧食去了,送朝廷十石糧食咋啦,咱做人得有良知。”
慧娘白了幾眼衛大:“問你幾句話,我就成沒良知的了?咱家裡就五口人,留六石這麼多幹嘛,就留三石,其他全都送出去。”
衛大哈哈大笑起來,拿起麻袋就讓慧娘放糧食。
有順利的,也有不順利的。
比如高四石也想送糧食,結果婆娘找了一棵歪脖子樹,直接掛了繩子,聲稱敢白送一斗糧食就吊死在這裡,氣得高四石先掛在了歪脖子樹上。
高九等人見情況不對,直接砍了歪脖子樹,讓他們兩口子回家吵吵去,別在外面丟人。
錢塘。
社學訓導趙術文站在縣衙門外,看著告示上的內容,對一旁的胡可說:“百年之內無大戰?看來皇帝
這一次是鐵了心,一舉殲滅韃靼與瓦剌主力了啊。”
胡可端著一碗酸梅湯滋溜著:“這是好事,韃靼連年犯邊,屢屢不改,瓦剌蟄伏日久,遲早會成禍害,趁著國力強盛,兵精將足,收拾了他們,奠定百年太平格局,怎麼說都是一件好事。”
趙術文揮了揮扇子,嘆息道:“這些遊牧民族又豈是那麼容易被全殲的,草原浩瀚無邊,他們機動起來,想要追擊都難,如何全殲。何況朝鮮戰事還沒有結束,張輔大軍陳兵鴨綠江無法西進。”
胡可仰頭喝完,淡淡地說:“沒了外敵,朝廷才能好好整理內治,這些年來變化太多,百姓之家有了存餘,這恐怕才是朝廷改農稅的初衷。不過在這個時候出臺這一政策,可見咱們這位皇帝是在用人心打一場戰爭啊。十一年執政,到底有多少人心,不好說啊。”
趙術文凝重地點了點頭。
百姓是一群複雜的人,他們之中有淳樸良善,可以無私幫助他人,哪怕是自己吃點虧,吃點苦也無所謂。但百姓之中,也有偷奸耍滑的,自私自利的,容不得吃一點虧。
建文皇帝登基十一年,新政持續了十一年,在民間很有威望,名聲不錯。但威望與名聲畢竟不涉及自身利益,讓他們去服徭役,去送糧餉物資,去奔波千里甚至萬里,跟隨大軍出征,那就需要仔細認真考量了。
“人心齊,泰山可移。若人心不齊,此
番戰爭恐怕免不了勞民傷民,引起民怨。”
胡可認真地說。
趙術文走出人群,回頭看著歡喜奔走相告的百姓,道:“至少現在來看,人心可期。”
回到社學之後,趙術文坐下,剛想寫信給國子監的同窗,問問朝廷動態,突然門口外傳來腳步聲,隨後是敲門聲。
“進來。”
趙術文喊道。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邁步走了進來,頭上扎著方巾,一身儒袍,一臉嚴肅地躬身,雙手舉著一份類似奏摺的文書:“趙先生,于謙寫了一份文書,朝廷若能按此施策,定能大破韃靼、瓦剌與兀良哈,還請先生代為轉交皇帝御覽。”
趙術文猛地咳嗦起來,瞪著眼看著于謙:“你一個娃娃,社學還沒結業,竟敢大放厥詞,當真是狂傲啊。”
于謙傲然道:“太子年幼時,作《少年說》,先生推崇備至,可曾說一句他是娃娃之詞?學生雖不才,但也已熟讀兵書,瞭解軍策,《兵法》一學更是滿分,緣何不能為朝廷獻策?少年有志,大明方興,先生藐視少年,豈不是藐視大明之未來?”
趙術文起身走了出來,看著倔強的于謙,接過“文書”看了看,呵呵笑道:“三路大規模騎兵出擊,打時間差,出其不意,直搗黃龍?呵呵,于謙啊于謙,你這文書是寫給漢武帝的吧,咱們大明可沒幾十萬騎兵,也沒霍去病、衛青能直入草原。”
于謙搖頭,肅然道:“西
北戰馬何止二十萬,既是孤注一擲,那就應該先不顧馬場,全副武裝起來,讓騎兵成為主力北征草原,唯有如此,方可蕩平元廷餘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