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湖,白雲飄動。

遠山如著黛的女子,有了濃烈的心事,微微皺眉,擾動了湖水,波紋從遠及近,拍在一艘船舷底部,轉而泛出稍許浪花。

後龜山站在船首,阿野公為與吉田兼熙在一旁守護。

足利義持、二條良基等人從船艙中走了出來,身旁跟著四個警惕的武士。

船首有些沉重。

足利義持看向後龜山,冷哼一聲:“父親當年就應該滅絕大覺寺派,而不是妥協,讓你們有今日!”

後龜山轉過身,看向足利義持,打了聲佛號:“當年大覺寺派正是聽了你們的保證,這才有了足利幕府一統南北,得以成勢。若當年繼續征戰下去,你父親足利義滿或許可以取得勝利,但幕府的力量將會大大削弱,不僅要面對南朝勢力的反撲,還將無法平定各地大名!”

“你們的保證,我相信了。在放下武器的那一刻,你們可知道有多少南朝之人心碎,那些人的目光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他們為之付出了一輩子的東西,沒了!多少人拼了性命,死了父親,兒子,兄弟,可到最後,都沒了!”

“仇再也沒有機會報,我想用佛來渡他們,可他們告訴我:先殺出個地獄,才能出一個佛!沒有地獄,何必要佛來渡?可大勢在那裡,我也不願再看到追隨我的家族一個個犧牲,加上你們明確答應,持明院派、大覺寺派輪換天皇之位!”

“呵呵,不是我說,足

利義持,若沒有我當年的決定,你們足利幕府早就崩潰了!這些年來,我參悟佛道,整日與佛交心,可佛告訴我,三千大世界,當我一世界我為主!現在,是時候了,我將成為這裡的天皇,唯一的天皇!”

足利義持不否認當年南朝依舊有些勢力,若足夠羸弱,也不用談判了,只是面對此時有些狂傲的後龜山,足利義持忍不住說:“你在這個關鍵時刻翻了身,奪了天皇之位又如何,你當真以為明軍會放過你?呵呵,說實話,當你強迫我下令調動軍隊與明軍作戰時,我幾乎以為聽錯了。”

言日野氏、二條良基等人很是疑惑。

所有人都知道,後龜山與大明水師接洽,擺明了是投降了明軍。可現實是,後龜山轉身就掏出了刀子,調動大軍對明軍下了手。

如此詭異的一幕,簡直令人感覺匪夷所思。

後龜山轉過身,看向遠山,呵呵笑了笑說:“我有什麼辦法不對大明下手?足利幕府可是將天皇的面子踩在地上幾十年,就連一些武士都敢擅殺天皇的近臣!在你們控制之下,在你們的影響之下,世人還知道天皇的威嚴,知道天皇是應該敬重的存在嗎?”

奪取天皇的位置,並不是後龜山的目的!

重塑天皇超然的地位,讓所有人談論起天皇二字都畢恭畢敬,讓大和民族將心中的信仰交給天皇,這才是後龜山的終極使命!

而在大明進犯的多事

之夏,幕府一次次徵調民力,老弱都拉入軍隊的情況之下,足利幕府的名望已然丟失。

缺失在人心之中的這一塊,持明院無法補上,那就由大覺寺來補上吧!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後龜山必須選擇對明軍動手,哪怕是輸了,也必須動手!大和民族有一個特性,那就是欺軟怕硬,不,是服從強者。

後龜山必須表現出強勢,只有這樣,才能贏得人心。

足利義持上前一步:“你就不怕明軍事後找你清算?”

後龜山抬手,止住想要出手的武士:“明軍找我清算?呵呵,要知道下達調軍與出手的命令,可都是幕府傳出的,與我無關。哪怕是明軍據此發難,我最多也只是個失察之過,談不上什麼罪責。再說了,幕府沒了,持明院沒了,大明需要大覺寺來控制局面。最壞的情況,我以死謝罪,可恆敦會活下來。”

足利義持臉色很是難看。

恆敦,是後龜山的兒子。他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在給大覺寺鋪路!

後龜山不怕死,畢竟一把年紀了,若能用自己的命來換取大覺寺的未來,他願意。

岸邊傳來動靜。

一條小船快速劃了過來。

至近前,帶血的武士看向後龜山,絕望地喊道:“明軍是地獄裡的魔鬼,是吃人的惡魔,無論我們付出多少代價,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伏擊失敗了,大部分人,死了,都死了!”

後龜山一臉駭然,無法相信:“怎麼可能,

那裡可是一處絕地!但凡是敵人進入包圍圈,定無法存活!何況那裡有七萬兵,而明軍才來了一萬兵!”

七萬殺一萬,還是伏擊戰,怎麼可能會失敗?哪怕是一群豬亂拱,明軍也必死無疑!

足利義持看向手有些顫抖的後龜山,呵呵笑了起來:“失敗的戰爭,可帶不來任何威望,你的籌謀落空了,等著吧,明軍一定會殺到京都來,你最好是想想如何與他們交代。”

後龜山想起什麼,連忙問:“阿野實為、六條時熙呢?”

武士回應:“阿野實為死了,六條時熙在明軍手中,想來也凶多吉少。”

後龜山握了握拳,臉上不多的肉抖動著蒼老:“這一次,我失算了啊!”

阿野公為很是痛苦,父親阿野實為死了!

吉田兼熙閉上眼,似在哀悼死了的人,多年摯友,又旋即睜開雙眼,沉聲道:“天皇,這一筆仇,我們遲早要報!”

後龜山凝重地點了點頭。

大和民族的人還有另一個特性,那就是記仇。

此時不報仇,不代表幾十年後不報仇,不代表幾百年後不報仇。只要人還活著,只要還能生得出子孫,那就得報仇。

“明軍現在何處?”

吉田兼敦問了句。

武士連忙說:“不太清楚,我跑出來的時候,明軍正在收拾殘局,尚未離開山區。”

突兀。

遠處傳出一聲驚雷。

多遠說不清楚,但沉悶的聲響在琵琶湖上傳蕩而來,驚起飛鳥無數。

後龜山艱

難地轉過身,目光看不穿茫茫的湖面,但緊隨其後的兩聲巨響,似乎說明了一切!

“明軍到了琵琶湖,他們找到了通道!”後龜山痛苦不已,當即下令:“撤回大津,返回北山第!”

鄭和、朱能、駱冠英等人帶兵來了。

身後的鈴鹿山地與養老山地之間的盆地區域裡,堆滿了倭軍的屍體。

水師行軍,攜帶了大量火器與火藥彈,又是在寬闊處以逸待勞,守株待兔,自然戰鬥並無懸念。

只是不得不承認,倭人衝鋒起來不要命,損耗了鄭和足足四成火藥彈才解決這伏擊的敵人,加上後來倭軍崩潰,這才結束戰鬥。

好在無論是弓還是弩,其箭都可以回收。

駱冠英雙手各自提著一個虎蹲炮,背上是兩個箭壺,腰間掛著刀,大踏步向前行軍,時不時還不忘看一看琵琶湖的風光。

不得不說,這島國之上,也就風景能看一看了。

趙世瑜看到湖上的船隻沉了下去,讓軍士收好虎蹲炮,加速追上駱冠英,指了指前面的鄭和與朱能等人問:“怎麼樣,大將軍下定決心沒有?”

駱冠英翻了個白眼:“決心下定沒下定不清楚,他們兩個似乎出現了分歧。”

“這個時候,鬧什麼分歧?”

趙世瑜有些鬱悶。

駱冠英嘆了一口氣:“你也知道,鄭和大將軍向來寬仁,能不下死手儘量不弄死。可自從張玉走了之後,朱能可是與張輔走得很近,似乎得了一些張輔

的心得,也想當一次人屠,打算將毫無道義,言而無信的京都倭人全部屠殺殆盡。”

趙世瑜看了看駱冠英,很有深意地說了句:“若是你支援朱副將軍的話……”

駱冠英清楚,若自己與朱能一起主張屠殺京都倭人,鄭和未必會堅持。

只是,人屠的張輔看似很是風光,喊出“人屠”兩個字,提氣,敵人也畏懼,廣西、交趾安穩,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人屠之名鎮著。

可若是從朝廷文官的角度來看,文官對張輔是很不喜歡的,當然,文官哪個武將也不喜歡……

駱冠英擔心揹負人屠之名,以後會成為文官“關照”的物件,一舉一動都可能會被文官拿捏彈劾。成了侯爺,駱冠英反而感覺有些束手束腳,沒了往日裡的縱情快活,想幹嘛幹嘛的瀟灑。

趙世瑜見駱冠英拿不準主意,補充了一句:“陛下的聖旨裡說了三個作戰計劃,沈偉執行了胖子計劃,我們執行了小男孩計劃。還有最後一個邱小姐計劃,你姐夫可是明確說明,邱小姐計劃落在京都,咱們現在不需要管其他人的看法,只需要執行你姐夫的安排便是……”

駱冠英皺了皺眉:“你說姐夫怎麼想的,我們一群大老爺們殺到京都,竟然只起了個女人的計劃,姐夫是不是在微服私訪時遇到了個姓邱的小姐?哎呀,哪個渾蛋打我?

“是我!”

楊榮陰沉著臉走了過來,惡狠狠地看了看駱

冠英:“邱同丘,小土山是也。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們將京都殺成一座座小土山!”

“那幹嘛用小姐兩個字來湊?”

“呃?”

“說啊,小姐是用來幹嘛的……”

楊榮抬起手,憤然喊道:“老子不知道什麼小姐,只知道皇上要咱們血洗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