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貫中感知著身前沉甸甸的銀兩,看著威嚴不凡的朱允炆,肅然問道:“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想要寫什麼詞作?”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可以視我為書坊先生,至於詞作,邊走邊說吧。說起先生之作,有些行文,我是不認可的。”

“哦?公子說的是哪處?”

羅貫中將銀子與書交給自己唯一的隨從,然後問道。

朱允炆看著遠處,說道:“先生對於黃巾軍之事,頗有貶低,將其稱之為流寇、反賊。以漢末而言,此言是無誤。但先生可否想過,他們若是可以吃得飽飯,有田耕作,又怎麼可能會成為反賊?”

“說到底,是朝廷辜負了他們,讓他們沒有了活路。沒有活路的人,為了活下去,總是需要做點事的。我們不能動不動便扣上反賊的名義。”

跟在朱允炆身後的解縉、徐輝祖與徐妙錦聽聞此話,都驚愕不已。

皇上竟然認為:造反有理?

這,這……

這成何體統!

解縉有些凌亂,幸虧這話也就自己這幾個人知道,若是傳出去,那豈不是大麻煩?

羅貫中深吸了一口氣,暗想:

這位公子,竟然為反賊說話?

萬一被人知曉了,豈不是要殺頭?

他死了,誰給自己出書去。

不行,得勸。

羅貫中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位公子所言,羅某並不敢苟同。無論什麼朝代,作為子民,便應該服從於君王,不可行謀逆之舉。”

“哪怕是君王讓他們死?”

朱允炆插了一句。

羅貫中瞳孔微微一凝,嚴肅地說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則為不孝。”

朱允炆皺了皺眉。

在封建時代,就沒有平等一說,一切都是階級化的,而站在階級最頂尖的,便是帝王,決定一切。

總不能給他講農民起義是正確的,是推翻腐朽王朝的最有效手段……

雖然朱允炆未來會死,但也不能提前給自己挖墳、打棺材吧。

這個平等的思潮,還是留給後來者。

咱是皇上,已經被封建毒害了,那就多毒害三五十年吧……

不過。

朱允炆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你雖是如此言說,但未必遵循本心吧?”

“公子何出此言?”

羅貫中疑惑地問道。

朱允炆凝視著羅貫中,說道:“

據我所知,你手中不止有《三國志通俗演義》文稿。還有一本,一本對農民造反,進行謳歌與同情的大作吧?”

羅貫中驚駭不已,呆在原地。

朱允炆停下腳步,平靜地說道:“那本文稿,名為《水滸傳》,然否?”

羅貫中的身體有些顫抖。

朱允炆擺了擺手,說道:“你無需緊張,我只是想問問你,《水滸傳》的文稿帶了沒有,若帶著,兩本書可以一起刊印。”

“你,你是如何得知?《水滸傳》乃是恩師施耐庵所作,可恩師走了近二十年了!知道此書的人不多,而我也很少拿出《水滸傳》文稿!世人知其存在者,不過寥寥數人!”

羅貫中震驚不已。

眼前的人,不僅知道自己的文稿,還知道恩師的文稿!竟還知道文稿就在自己手中!

朱允炆放心地點了點頭,輕鬆愜意地拍了拍手,道:“自然是聽聞來的,呵呵,今日收穫頗豐啊。”

解縉碰了碰一旁的劉長閣,低聲問道:“你們安全域性,都開始調查書籍了嗎?”

劉長閣鬱悶地看了一眼解縉,沒有說話。

安全域性怎麼可能會在意這些事,什麼羅貫中、施耐庵,聽都沒聽說過,看樣子也不過是小人物,哪裡值得安全域性去關照?

不過,皇上是怎麼認識他的,又是如何知曉這些的?

劉長閣想了想,卻沒有結果,轉而釋然:皇上嘛,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也是應該的。

羅貫中不知道眼前人是什麼身份,但一步步跟著,越走越心不安,這公子,似乎想要把自己押送到皇城去啊?

我羅貫中只是想要出書,沒想反對朝廷,不至於吧?

看著遠處的西安門,羅貫中止住了腳步,問道:“我們不是去書坊刊印嗎?為何來這裡?”

朱允炆指了指西安門,說道:“這京師之中,刊印之術最傑出的,當屬司禮監經廠,既然要出書,找他們不是最好的嗎?”

羅貫中想要跑路,眼前的人絕對不正常。

司禮監可是皇宮裡的內監,二十四衙門之首啊,能讓他們動彈的,不是親王便是皇上,你以為你是誰?別門沒進去,自己先被砍了腦袋……

“這個,我們在宮外找一些書坊刊印就好了吧……”

羅貫中實在不想入皇宮。

朱允炆哈哈笑著,說道:“先生不是想要親眼看這書稿問世嗎?緣何到了門口,卻膽怯了?呵呵,這可不行啊,走吧。”

不容拒絕

羅貫中只好咬了咬牙,跟了上前。

“拜見皇上,皇上萬歲!”

西安門的守備兵整齊地行禮。

羅貫中瞪大眼,看著朱允炆的背影,連忙跪了下來,喊道:“小民羅貫中,拜見皇上!”

朱允炆轉過身,對解縉示意了下。

解縉連忙將羅貫中攙扶起來。

“羅先生,請吧。”

朱允炆微笑著點頭,伸出手,作了個請的手勢。

羅貫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入經廠的,一切似是夢幻,毫不真實。

司禮監下設文書房、禮儀房、內書堂、經廠。

其中經廠設掌司數名,負責一應經書印板及印成書籍,包括佛、道藏、蕃藏等書籍,可以說是皇上自己家開的印刷廠。

洪武中後期,經廠配有刊字匠一百五十名,印刷匠五十八名,裱背匠三百一十二名。

朱允炆想要刊印《三國志通俗演義》與《水滸傳》,只靠著這些刊字匠、裱背匠、裱背匠是不夠的。

“在刊字匠、裱背匠、裱背匠之外,招攬箋紙匠三十名、摺配匠五十名、裁歷匠二十名,黑墨匠二十名,筆匠與畫匠各三十名,限三日內辦妥。”

朱允炆對趕來的司禮監少監王越吩咐道。

王越連忙答應下來,匆匆去安排。

朱允炆從羅貫中手中接過《三國志通俗演義》,敬重地看著羅貫中,然後提起筆,道:“朕擅填詩詞於書稿之上,先生不會怪罪吧?”

羅貫中連連搖頭,道:“皇上親筆,是小民榮光。”

朱允炆毛筆蘸墨,輕聲道:“不管你是不是真如此想,但這首詞,不能少,少了的話,可就差了幾分氣勢。”

解縉、徐輝祖與徐妙錦走近前,看著朱允炆龍飛鳳舞,一首《臨江仙》躍然紙上: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楊慎啊,別怪朕,要怪就怪你出生太晚了。

等你有這首詩詞的意境與覺悟,起碼要一百多年,朕等不起……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解縉吃驚至極地看著這首《臨江仙》,一股淡泊灑脫的氣勢撲面而來,即有慷慨悲壯,又有蕩氣迴腸!如此意境不凡之作,當真是皇上所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