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有一句話,名為“問我祖先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

洪武時期的山西大移民,始於洪洞大槐樹。

朱元璋的命令下來,山西官員根本就無法完成移民任務。

安土重遷的百姓,誰都不願背井離鄉,任誰都清楚,既然是移民,移過去的地方不是人煙稀少,就是荊棘叢生,絕不可能是“塞上江南”。

“既無室廬可居,又無親戚可依”,是當時移民的艱辛與痛苦。

楊臘月嘴角哆嗦著,自己的長子、次子都被強制帶走,加入了浩蕩、無法回頭的移民大軍,幾年過去了,音訊全無。

若不是身邊還有一個兒子,加之左鄰右舍幫襯,說不得楊臘月早就成了無人照料的孤魂野鬼。

“當年朝廷遷民,下有明令,唯不遷洪洞,文書告示貼滿山西,訊息傳遍四方,百姓中為不遷移,紛紛逃聚於洪洞。可誰知官員當即調動大軍,圍了洪洞,還言說,唯不遷洪洞是假,朝廷獨遷洪洞方為真……”

楊臘月恨極了朝廷。

言而無信,狡詐欺民!

一些人拖家帶口,一些人扶老攜幼,一些人獨自上路,聞訊前來送別的父老鄉親痛哭不已。

那一段時間,哭聲數月不絕!

楊臘月看著驚訝的楊元傑,說道:“朝廷官員不讓談論此事,但誰又不知其中齷齪?你若不信,可回去問問你的父母。依我看,朝廷任何話,都是不能信的。”

楊元傑今年只有十五歲,幾年前的移民他是知曉一些的,只不過朝廷的手段他並沒聽聞,沒想到竟還有如此之事。

若朝廷失信於民,那民又如何再次相信朝廷?

洪洞大槐樹見證了朝廷官員的無恥與陰險,也警示著後來人,不要輕易再相信朝廷。

《青葫劍仙》

大明,京師。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不知道山西鄉民的心思,只審視著輿圖,思考著大局。

移民的過程是痛苦的,但服從於大局,卻是必須的。

朱允炆習慣了皇上的角色,不再是斤斤計較於細微末節,而是更多從大局考慮。

“皇上,這是吏部整理出來的任免名單。”

雙喜恭謹地遞上一份文書。

朱允炆開啟文書看去,只見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不由皺眉,道:“召吏部尚書蹇義。”

蹇義知曉此文書遞上去,皇上必定有召,便早早候在武英殿外,待聽聞訊息,便從容入殿行禮。

朱允炆拿起手中的文書,問道:“這份名錄,至少有七十人吧。”

蹇義肅然道:“回皇上,合計七十六人。”

朱允炆沉默了下,並沒有說話。

一次撤掉七十餘官員,這在建文朝可還沒有先例。

“如此人事更迭,依據為何?”

朱允炆詢問道。

蹇義沉聲道:“全察!自去年秋日推行全察,至今已有半年,結合吏部、都察院稽核,兼有東廠調查配合,證實這名單之中的官員,非是中飽私囊之輩,即是尸位素餐之流,當一律摘其官服官帽,按全察之策、律法追

究。”

朱允炆聽聞是全察,瞭然地點了點頭,不過掃了一眼名單,一大堆陌生的名字,竟沒有一位尚書、侍郎、郎中。

顯然,全察再全也沒全到“高階官員”身上去。

“這份全察名錄有問題。”

朱允炆將文書折起,交給一旁的雙喜,雙喜遞還給蹇義。

蹇義一頭霧水,不解地問道:“不知這名錄有何問題,還請皇上示下。”

朱允炆深深地看著蹇義,平靜地說道:“這名錄裡面——少了一些名字。”

蹇義驚愕不已。

“整理過後,再呈報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讓蹇義退下。

全察可是大明帝國官員審查的最高機制,如此機制運轉了大半年,你告訴我連一個五品及以上官員的名字都沒有?

黑壓壓的官場什麼時候潔白如雪過。

蹇義回到吏部,臉色陰晴不定。

左右侍郎盧義、毛泰亨上前詢問,蹇義只面無表情地說道:“皇上說,這名錄裡少了一些名字。”

盧義驚訝地問道:“大人,皇上說的是少了一些名字,而不是說人數少了?”

毛泰亨也意識到問題所在。

人數少了,加就是了,簡單。

可少了一些名字,那就麻煩多了。

因為這需要吏部加一些名字上去,難就難在加誰。

蹇義揣測聖意,分析道:“從這份名錄來看,皇上對吏部全察不太滿意。少了一些名字,說明我們還沒有全察到位。”

“可是全察是按照皇上的要求……”

毛泰亨解釋道。

蹇義敲了敲桌案,看著毛泰亨,問道:“當真是按照皇上的要求嗎?官官相護,彼此之間互評,不過流於形式,怕得罪人罷了。”

盧義與毛泰亨沒有說話。

沒錯,無論是以前的京察還是現在的全察,都鮮有波及到朝廷高官,別說尚書一級,就是侍郎也很少會被撼動。

不是他們沒問題,而是能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問題。你揭發我,我也可以揭發你,你趕走我的人,我哪一天也能把你的人趕走。

要麼相安無事,要麼相互傷害。

吏部雖然掌管著官員升遷與考功,可不意味著吏部的人端是鐵飯碗,人家戶部、兵部……也有給事中,也有人會說話,會罵人,會彈劾。

招惹了其他部門,吏部官員未必好受。

蹇義清楚厲害關係,沉默良久,才下定決心,嚴肅至極地說道:“吏部有察忠選能之職,若非良臣幹吏,只留其飽食終日,無所作為,又有何用?備位充數,總會害了百姓!此事得罪人,那就讓我蹇義來得罪吧。將全察文書中,干係郎中、侍郎、尚書,乃至內閣官員,悉數送我桌案!”

都察院擴張監察御史,與各省地方暗戰!那吏部為什麼就不敢進一步,與朝廷重臣較勁?

蹇義目光中帶著決然之色,聖人之道,不就是教導我,為人要秉心正直,淳良篤實,裨益國家!

既如此,那就為國家做

些事吧。管你是郎中還是侍郎,尚書還是內閣大臣,只要有問題,吏部就應該指出來。

雖然蹇義下定了決心,準備拉幾個高官下臺,但翻遍高官履歷,卻始終找不出來多少問題。經過了洪武年的血雨腥風,能活下來輔佐朱允炆的重臣,還真的找不出來幾個貪汙腐敗的。

事實上,此時的朝廷還算得上清明,老人不敢貪,新人剛來還沒貪的基礎。比如黃子澄、齊泰、卓敬、方孝孺、景清等,且不說能力如何,人品起碼是沒問題的,出了名的廉潔……

吏部忙著挑刺,兵部忙著武舉之事,戶部忙著轉運糧餉,刑部忙著審訊犯人,工部忙著會通河之事,就連禮部也沒閒著。

禮部侍郎陳性善對尚書陳迪提議道:“古有絲綢之路通往西域各國,萬邦來賀,成就漢唐偉業。今我朝欣欣向榮,宜派遣使臣,探訪西域,引各國使臣前來。”

黃冠對於陳性善的主張並不認可,擔憂地看著陳迪。

陳迪思索了下,說道:“眼下還不是再開絲綢之路的時候,聽聞兵部訊息,去年年末,亦力把裡的黑的兒火者曾率部偷襲哈密,被哈密軍士打敗退走,之後不久,黑的兒火者便死在歸途之中。而此時的亦力把裡,又陷入了混亂之中,此時派遣使臣出使西域,極有可能會回不來。”

黃冠聽聞此訊息不由有些驚訝,問道:“亦力把裡亂了?朝廷為何不見任何動作,兵部與五軍都督府也沒傳出什麼訊息來。”

陳迪苦笑一聲,道:“訊息,你想要什麼訊息?亦力把裡在西北極地,又有漠海作為天然屏障,縱我大軍想要進入亦力把裡,也不是容易之事。想要如漢唐威名,我大明王朝還需要付出更多。”

相對於漢唐對西域的控制,大明存在著“先天性”不足,西漢與唐代京師是在長安,本就可以說是“西北”之地。

可大明京師是南京,到長安還有兩千多里路,隔著那麼遠想要控制西域,威震西域,有些痴人說夢。

陳迪嘆了一口氣,擔憂道:“五軍都督府還有訊息,言說在亦力把裡的西面,帖木兒帝國虎視眈眈,有東征之意。若帖木兒率大軍東進,我大明西北必會遭遇大戰。”

陳性善皺眉道:“如此的話,朝廷應早做打算才是。”

陳迪端起茶碗,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具體如何我也不甚清楚,不過好像皇上篤定,帖木兒帝國在短時間內不會東進,還說帖木兒會先去收拾奧斯曼帝國,轉過頭來才可能東進……”

陳性善與黃冠對視了一眼,連連搖頭。

大明對亦力把裡的情報很少,對帖木兒帝國知曉的訊息更少,如此少的資訊,如何能篤定帖木兒先去打什麼奧斯曼帝國,而不是趁著亦力把裡大亂,穿行而過,發兵大明?

相對於禮部官員,燕王朱棣明顯對朱允炆的“預判”更為緊張與重視,甚至暗中安排人前往陝西,緊盯西域情報,以證實朱允炆的預判是真是假。

“皇上竟篤定帖木兒不會先攻大明,這是天才的判斷,還是狂傲的自大?”

朱棣看著桌案上的西域輿圖,臉色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