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朱允炆一如既往,待在武英殿批覆奏章,秋已過半,北方各地衛所都需要大量的絹布、棉花、煤炭等物資,南方衛所稍好一些,但也需要籌備過冬物資,鬼知道寒潮會不會捲到兩廣地區。

大明就像是一個龐大的機器,有條不紊地執行著。

夏元吉不愧為“大明管家”,對於錢糧與物資調配,真正做到了物盡其用。他雖然沒學過最佳化理論,但顯然有著極為出色的最佳化手段與能力。

最可貴的是,朱允炆在國內攤開了那麼多攤子,一個工程接一個工程,每一個都耗費巨大,即便如此,戶部都支撐住了,即沒有提議增加稅賦,也沒有推諉拖延。

該給的錢糧,從不短缺。

朱允炆看著手中的奏摺,這是一位御史寫的,內容很簡單,那就是黃子澄去了青州,內閣多出來一個坑,要不要找個人填坑,如果要找,夏元吉咋樣,並寫上了一句:“錢糧萬千頭緒猶清,況忽政務千百之事。國事之才,宜重用之。”

不過話說回來,戶部尚書可以說是最難的部門了,勞心勞力,還容易得罪人。每個人都伸手要錢,不給捱罵估計已經是常態……

夏元吉能穩妥地處理戶部事宜,為人也不錯,還能處理好與朝臣之間的關係,這樣的人進入內閣,在資格上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但是,朱允炆還是駁回了,理由只有一個:

夏元吉之才,放在戶部是最合適的。

他這個人善於辦實事,不善於辦虛偽的事,可作為內閣大臣,哪個不虛偽?

上至李善長,中間楊廷和,下面的徐階、張居正,別看有些是出了名的名臣,但一個個都有著一張虛偽的面孔。比如姓楊的,自己有爹,不讓皇上認自己爹當爹。比如姓張的,不允許人家貪汙享受,自己享受的比人家還多……

解縉不虛偽嗎?

虛偽,他自己家人死了不治喪,跑來京師給朱元璋奔喪,不虛偽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來。鬱新也虛偽,教材之爭一大半都是他拱火的,結果跟旁觀者似的,點了火就在一旁看熱鬧。

虛偽是內閣大臣的必備因素,夏元吉這麼正派的傢伙,還是算了,臉不夠厚,心不夠黑,就老老實實待在戶部幹活吧。

但內閣只是兩個人,顯然是不太合適的。

想到吏部尚書蹇義、兵部尚書鐵鉉,戶部尚書夏元吉都是新提拔上來的,短時間內不太可能再提拔了,思來想去,只能在禮部尚書陳迪、工部尚書鄭賜、刑部尚書暴昭等人中來選。

雖然翰林院中還有不少人才,比如金幼孜,楊溥,但他們還需要歷練,一個剛入朝廷的毛頭小子,還沒辦法在內閣站穩腳跟。

“給內閣傳個口諭,讓他們推薦內閣人選。”

朱允炆並沒有直接作決定,而是交給瞭解縉與鬱新,無論如何,最終的決策權還是在自己手中,有些事不能做得太過明顯。

“皇上,顧指揮史求見。”

內侍通報。

朱允炆頭也沒抬,答應一聲,繼續處理奏摺。

關於微服私訪中遇到的稅收火耗問題,想要真正杜絕,只依靠安全域性發個通知是不夠的,必須朝廷發出文書,徹底通告每一個府衙。

火耗歸公,戶部沒有意見。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在今年夏稅中收取了火耗,朱允炆下旨於要求清查各地火耗的數額,然後誰負責收起來的火耗,誰再給還回去。

對於這一點,官吏可謂是哀鴻一片,畢竟好多人都伸手拿了一份火耗,到肚子裡的錢還要被收走,這就有點讓人苦惱了。

但最鬱悶的還不是京官,而是地方經辦人員,人家第一手收上來,第一手就開始搜刮,從縣,到府,再到省,這之間被火耗給滋養的官員,可不只是三個,而是三級啊……

這東西都運到京師了,你現在說查火耗,相當於人家吃了一碗粉,非要說人家肚子裡有兩碗,還要求檢查檢查,這不相當於要人命嘛。

朝廷官員對於這一點,可謂是找了一堆理由來反對,一些官員甚至直接提出,火耗歸公應該從今年秋稅開始,以前貪了的,那就算了吧,何必折騰人呢……

可是事情已經不是這些官員能壓得住的了,因為多了一批正義的官員,一封接一封的奏疏,言說火耗危害,要求將夏稅中收取的火耗退回去,還不忘打感情牌,比如“一夏之火耗,猶如三冬之酷寒。百姓無食,子女無袍,皆賴火耗”等。

這些正義的官員雖然官職不同,姓名不同,但基本上都是蘇州、杭州的官員……

他們的想法也很純碎,憑什麼我們蘇杭沒收上來火耗,你們其他地方收上來了,還瓜分了,這不公平啊。

正所謂,我沒撈到好處,你們也別想撈到好處,要麼朝廷給我們一筆精神損失費,要麼那大家都完蛋,誰收來的火耗,一律都給退回去。

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就是對比出現心裡不平衡,這就是老子不爽,全都陪葬……

蘇杭兩地的官員可都不是好惹的,人家“正義”的呼聲也是需要聽聽的。只不過現在朝廷內部有些難過,尤其是既得利益者,不願意“公平”一下……

可這件事不處理,又是不行的。

朱允炆也犯難,自己支援正義,貪來的,自然要吐出去,可問題是在這件事上,正義力量有點薄弱,就連內閣的鬱新、解縉,也都哈欠連天,不願意摻和這種事,看他們的意思,這黑鍋他們不想背了。

必須找個人來背鍋,問題是找誰來背……

朱允炆正盤算著,顧三審已是入殿行禮完畢。

“皇上,接開封府安全域性天字號情報,白蓮沫兒已經被擒。”

顧三審連忙送上文書。

朱允炆頓時從火耗問題中走了出來,連忙接過文書,仔細看了看,長舒一口氣,道:“落網了就好,如此一來,白蓮教的力量就要折損不少,總算是給青州戰死的軍士一個交代。”

顧三審可以感覺到朱允炆的輕鬆與釋然,白蓮沫兒的逃走,讓朱允炆耿耿於懷,雖沒有追究山東安全域性與都司責任,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朱允炆對這件事很是不滿。

現在好了,此人被擒,事情好辦多了。

“據青州審訊與安全域性訊息,白蓮教還有一個佛母。鄭大成方面擔心佛母率眾劫人,安排了多路人員入京,以都司三千人護送在明,實則親帶白蓮沫兒轉入沿黃河順流而下,在曹縣與湯不平會和,看時間,相信用不了五日,便會抵達京師。”

顧三審仔細彙報。朱允炆欣慰地點了點頭,道:“她是一個重要人物,可不能出現閃失,讓嶽四海帶人去接應下,一旦進入京師,便安置在安全域性中,不交刑部與大理寺。”

“遵旨。”

顧三審領命。

朱允炆看了看文書,皺眉道:“束手就擒,倒真令人意外。罷了,說第二件事吧。”

顧三審嘴角含笑,道:“皇上,朝-鮮三派使臣,進獻公主,以求冊封。現使臣隊伍也已過了山東,轉行乘船南下,這要不要派人接應下?”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道:“進獻公主只是手段,李芳果的目的怕是想要借大明之手壓制李芳遠與李芳幹。這李芳果,連美人計都用上了,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這件事安全域性就不需要管了,交給禮部來接待吧。”

顧三審只好點頭答應。

廣西,南寧。

教軍場上,數百軍士分為分列三行,手舉火銃,第一排發射火銃,而後不再後退,而是就地填裝火藥與子彈,第二排再發射,同樣是巋然不同,就地填充,而後是第三排發射。

張輔盤算著間隔時間,對一旁的韓觀道:“京軍三大營中採取的是三線戰法,需要來回替換位置,不過那是老式火銃,現在看來,二炮局研製的新式火藥與新式火銃,完全不需要拘泥於傳統三線,若正面交鋒,至少可以讓敵人多折損數百先鋒。”

韓觀走到一名軍士,看著新式火銃中的擴機與火藥室,道:“當初皇上設定二炮局時,可還是有些反對聲音的。尤其是抽調各地衛所精銳集於一地。現在看來,皇上是對的,匠人能如此改良火銃,可以讓軍士戰力倍增,當真是令人驚歎。”

張輔古銅色的臉上顯現出笑意,目光轉向遠處的房屋,道:“那裡的大傢伙,才是真正令人驚歎。”

韓觀清楚,所謂的大傢伙,就是新式神機炮。

不過在韓觀看來,神機炮雖然威力巨大,但畢竟太過沉重,不易攜帶,尤其是廣西山高林密,想要帶這些大傢伙上路,那是需要耗費很多時間與人力的。倒是火銃,扛著就能走,而且適合當森林戰,打山地戰,還能瞄準,幹掉幾個巡哨的。

“二炮局發展神速,聽說寶船上的火炮,就裝配了最厲害的火藥彈,寧王之所以慘敗最終溺死於海上,就是這種火藥彈的功勞。你要不要再給朝廷上個奏摺,多要一點火藥彈,只給我們三百,太少了啊。”

韓觀感覺二炮局實在是太小氣了,不,是皇上太小氣了。

張輔無語,看著韓觀,到底你是都司還是我是都司,作為廣西軍方第一把手,你不去上奏摺,總讓我出頭,好意思嗎?

韓觀臉皮厚,軟磨硬泡:“你要知道,你每多要一枚火藥彈,我們就可能少損失幾十名軍士,嗯,還有幾十名匠人……”

提到這件事,張輔就一陣難受。

火藥彈威力不凡,一旦炸開,足以憑著破碎的彈殼鑄鐵將周圍的人殺死,可這種火藥彈不是瓦罐式彈藥,找個投石機點了丟出去就行了,而是適配於神機炮的。

也不知道二炮局怎麼製造的,廣西都司仿製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最近一次還爆炸了,結果參與仿製的匠人死了十幾個,那個現場慘不忍睹。

至此,廣西都司再無力仿製火藥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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