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石板上的雨水,薄冰已生,馬蹄踏至,冰迸碎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整個街道似乎顫抖起來。

“殺!”

滔天的吶喊,伴隨著冰冷的刀鋒,撕裂了松京的寧和。

驚悚至極的百姓紛紛避讓,躲在巷道、店鋪、家中瑟瑟發抖,孩子與婦人開始哭嚎起來。不少貨物歪倒在街上,有人躲閃不及,摔倒在街上,騎兵過後,只剩下了一攤殷紅與扭曲的殘體。

李芳幹一臉堅毅、冷漠,只要越過前面的民居,就是靖安公府,李芳遠不會想到自己會突然出手,他一定來不及調動護衛,只要打敗李芳遠,那這松京之主,就是自己!

孟宗、李成奇各自帶兵從東、西城門出,沿城池外向北而去,繞到了正北的神鳳門附近,只要進入神鳳門,不到一里路就是靖安公府,還是直線,除了滿月臺附近的守軍外,並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六百騎兵的突進。

而滿月臺的守軍,只有部分是李芳遠的,大部分都是李芳果的,這些人是不會也不敢參與懷安公、靖安公之間的鬥爭。

“入城!”

約莫著時辰已到,孟宗、李成奇兵馬合為一處,朝著神鳳門衝了過去。

只不過,孟宗在衝鋒途中,眯著眼盯著城門,對一旁的李成奇喊道:“莫不是老夫眼花了,城門怎麼動了?”

李成奇瞪大眼,渾身的血液幾乎凝固起來,大喝一聲:“不好,城門要關了,衝,衝!”

咣!

厚重地城門猛地關閉,粗大的橫閂掛在了門後。

孟宗、李成奇的馬剛越過護城河,看著徹底關死的城門,有些恐慌,這要是進不了城,讓李芳幹帶八百人幹活,那這活能幹成嗎?

“快開城門!”

孟宗抬頭,厲聲喊道。

城牆之上的軍士渾似看不到,聽不到一般,就那樣站著崗,見城下有人拿出了弓箭,乾脆就躲到了垛口後面,看都不看了。

沒人搭理,這才是最大的蔑視。

孟宗、李成奇著急上火,松京的城門也不是馬蹄子能撞開的,自己手底下的人又都是輕騎兵,沒準備攀爬城池的木梯、抓鉤、攻城車,總不能出去砍木頭,撞城門吧,等把城門開啟,估計李芳乾的人頭都已經風乾了。

“走東城!”

孟宗不敢耽誤,當即帶人繞了回去。

可他們似乎忘了一個問題,這松京的城門雖然是分散的,但城牆是一體的,城牆上的兵,也是一體的……

北門能關得,東門就關不得?

當兩人帶六百騎兵到了東城門外時,眼淚都要掉了下來,算了,去南城門吧,饒了一圈才發現,松京城,封了。

李茂站在西城牆上,俯視著下面蹦跳不安的孟宗、李成奇,眼神中滿是殺機,轉身對一旁的將領李才點了點頭,保證道:“靖安公說話算話,今日成大業,你李才當居首功,他日成為大將,還請莫要忘記提攜兄弟一二。”

李才不敢承受,正色道:“靖安公對我有恩,怎能不報?”

李茂哈哈大笑,讚道:“真國士將才。”

李才呵呵笑了笑,揉了揉腰間,家裡塞了不少財寶,有點硌得慌。

李茂轉過身,看著城內方向,正如預料中的一樣,皇宮裡的李芳果根本就沒有半點動靜,不,他想動靜,也掀不起什麼動靜。

在松京混的官員將領,誰看不清楚眼下的局勢,雖然李芳果是國王,但也僅限於此,朝-鮮的兵權,並不在國王手上,而是在懷安公、靖安公兩位手上。得罪了李芳果不要緊,出了皇宮就是兩個碼頭,隨便選一個,都能保自己不死。

但如果得罪了懷安公、靖安公中的一位,那一定會成為另一位的死敵。若兩位都得罪了,那就是李芳果親自保人,也保不住。

這個世道,有兵權才有活路,跟著有兵權的人,才有希望。

李芳幹不知道松京城已經被封了,還以為孟宗、李成奇會按時趕來,先一步衝了出去,民居過了,前面就是靖安公府,只要過了這一條寬大的巷道。

衝殺聲一片,騎兵疾動。

遠處,一個椅子被抬了出來,李芳遠走出來,端坐在椅子之上,任憑風雪吹過,只冷冷地看著即將殺過來的李芳幹,喝了一聲:“四哥,你今日帶兵來,是為了狩獵嗎?”

李芳幹放慢了馬速,身後的騎兵也慢了許多,漸漸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致命的停留。

狹長的巷道,英勇的騎兵一旦失去了速度,馬頭挨著馬尾擠成一片,那就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李芳乾沒有思考這麼多,在他的眼中,李芳遠出來了,就在眼前,他身邊人不多,只要自己衝一下,馬刀揮一下,他的人頭就會落地。

“沒錯,我是來狩獵的,不過,獵物是你!五弟,我奉勸你現在跪下投降於我,交出兵權,我願留你一條性命,保你後半生富貴安穩!”

李芳幹喊道。

李芳遠扯了扯腿上的虎皮,有些緬懷地說:“四哥,這虎皮可是你送我的,想當年你、我和父親去狩獵,我身體弱,硬弓拉不開,若不是你及時出手,我就葬送在了老虎之口。這張虎皮,是你送給我的,當時你還說,老虎不可怕,可怕的是軟弱。”

李芳幹眯著眼,沒有說話。

李芳遠繼續說道:“軟弱,沒錯,當年就是我太過軟弱,才差點餵了老虎。六年前,海盜胡德進犯大明浙江,說自己是奉朝-鮮國王之命掠奪財貨。明太祖要求父親派遣長子前去大明解釋,父親選了一圈,最終選擇了我,為什麼?因為我李芳遠最弱!身體弱,死了也不礙事!”

歇斯底里的憤怒。

李芳遠站起起來,冷冷看著李芳幹,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們所有人都教我,軟弱的人連決定自己活著的權利都沒有!如果我還學不會,那就有點對不起你們的付出了!我寧願變得冷漠,變成手染鮮血的屠夫,也想要抓著活下去的機會!”

“四哥,你現在想要狩獵,可我不是老虎,是李芳遠,朝-鮮王國的靖安公!現在,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軟弱的,任人欺負的孩子!你現在收手,我不殺你,若敢上前一步,就不要怪我——成為獵人!”

李芳幹看著殺氣凜然的李芳遠,心頭暗暗驚訝,沒想到自己這個弟弟也有如此威嚴的一面,看來在全羅道收拾叛亂,抗擊倭寇,給了他不少膽量。

獵人?

拉不開硬弓的獵人嗎?

可笑至極!

李芳幹根本不在乎李芳遠的威脅,只是抬起頭看向遠處,眼神中有些詫異。按照約定,此時孟宗、李成奇應該已經殺過來了才是,哪怕是遇到阻隔,也應該有喊殺聲,緣何一點動靜都沒有?

“孟宗、李成奇已經被我解決了。”李芳遠雙目緊盯李芳幹,向前走了一步,猛提氣息,高聲道:“孟宗、李成奇已經被我解決了,你們誰想要我的命,那就來試試!”

嘩啦啦的動靜從巷子兩側的牆後傳了出來,李芳干連忙看去,只見牆頭之上冒出了一大批的軍士,全都是弓箭手,瞄準了巷道里的騎兵。

六百騎兵被壓縮在巷道之中,連馬頭都沒辦法撥轉,根本就沒辦法躲避。

李芳乾冷眸道:“你竟然早有準備?!”

李芳遠呵呵回應,伸出手,抓住一片細小的雪花,道:“四哥,你不是李芳碩,我不想殺你,但也不要逼我。我敢掀起一次王子之亂,就不怕再來第二次!”

李芳幹哈哈大笑,馬刀指向李芳遠:“掀起第二次王子之亂的人是我,入主松京的也是我,五弟,你以為只靠著他們就能贏了?你是不是忘記了一句話,叫做牆倒眾人推!何況你距離我如此近。”

李芳遠微微閉上眼,抬手壓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很冷:“如此說,你是非要與我為敵了?”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李芳幹喊道。

蒼琅!

李芳遠抽出了腰刀,高舉起來:“既如此,那就出來吧,加別赤!”

加別赤?!

李芳幹瞳孔中浮現出了恐懼之色,厲聲道:“殺,快給我殺掉李芳遠!”

砰!

嘩啦!

砰!

嘩啦!

沉重地聲音傳出,大地渾似顫抖。

在李芳幹驚恐的目光中,五十餘身體高過七尺,魁梧彪橫的大漢搖晃了過來,他們穿著的是動物的毛皮衣,手中握著的,不是馬刀,也不是長槍,而是錘,確切地來說,是一截鐵木的端部,安裝著石頭錘。

錘多重,沒有人知道,但看在地上砰砰作響,就如同砸在人心之上,令人無法呼吸!

這就是朝-鮮中極為精銳的一支部隊,名為加別赤,他們清一色都是女真人!

這一支隊伍原本是李成桂的重要力量,後來給了李芳遠,然而沒幾年,這支隊伍就給了李世藩,李成桂的小兒子!

李芳幹忘記了,李世藩在第一次王子之亂中,已經死掉了,這支隊伍也不見了蹤影,原以為被解散了,荒廢了,不成想竟重新回到了李芳遠的手中!

他們,是野人!

不!

是野獸!

李芳幹畏懼了,但事已至此,只能衝殺,否則,必死無疑!

“殺!”

剋制住恐懼,不畏死亡,這才是勇士!

李芳遠見狀,咬了咬牙,刀鋒一指,高聲下令:“殺!”

弓弦動,箭亂飛!

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密集的人馬,閉著眼也能射中,無論是射中人,還是射中馬,結果都差不多。馬一疼,就容易跑,跑不動就容易跳,人一旦掉下去,那就徹底完了。

但是,如此近的距離,一旦遮起盾牌好,也很好防禦,加上李芳乾的人也是身經百戰的精銳,有些人以盾牌為支撐,站在馬背上,長刀一遞,射箭的人就被幹掉了,從梯子上摔了下去。

加上這只是尋常府邸的圍牆,不是城牆,一群人拼了命的撞擊,圍牆根本無法支撐,轟隆倒塌一片,不少弓箭手直接被埋在了磚石之下。

生命是脆弱的,一刀一箭都會見血。生命是頑強的,一刀一箭,未必會死。

死了的,沒人在意。活著的,接著拼殺。

或死或生,這就是他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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