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徐輝祖的請求,朱允炆有些猶豫,

徐膺緒,中軍都督府僉事,有武功,善騎射,參與西北軍事是沒問題的。但有問題的是徐膺緒的性情,他有能力,卻缺乏足夠睿智的主見,性格上也不夠堅韌,一旦遭遇絕境,他未必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

“你要想清楚了,西北與西域之敵,絕非安南、倭寇之流。”

朱允炆提醒徐輝祖。

西域的敵人有很多,韃靼主力到了那裡,瓦剌的主力也在那附近,亦力把裡未必是盟友,帖木兒鐵定了是敵人,吐魯番、哈密這些地方也未必輕易臣服大明。

此一去,極有可能會有去無回。

徐輝祖跪了下來:“眼下西北風雲激變,家弟身為大明武勳,隆受皇恩,理當參與其中!臣意堅決,還請皇上恩准!”

朱允炆深深看著徐輝祖,知道此人作出如此決斷的邏輯:洪武朝的功勳武將沒幾個了,武勳都是白板,誰也笑話不了誰。可經過平倭、徵安南、戰喬巴山等,張玉、朱能、張輔、袁嶽、薛祿等一批新人崛起,韓觀、沐晟等也贏得名聲、威望。

但把持著中軍都督府與左軍都督府的徐輝祖,卻沒有真正的軍功加身,包括整個中山王府,都沒有軍功!

這對於武勳之首的徐輝祖而言是一種恥辱與折磨。

縱覽當下大明,瓦剌暫時臣服,進入了蟄伏期,韃靼雖是活躍,卻也避開了大明主力,進到了甘肅與哈密一線。

朝廷也不會匆促對韃靼與瓦剌發動戰爭,唯一能取得戰功的,只有西北,只有西域!

中山王府需要戰功,讓徐膺緒去,贏了,是戰功,死了,也是戰功!

武勳世家能不能站住腳,需要血的付出。徐達戰功赫赫,用盡生命留下了中山王府,徐輝祖作為徐達長子,作為魏國公,有責任去維持一份榮耀!

“朕準了。”

朱允炆最終答應了徐輝祖。

鐵鉉也想讓自己的長子鐵福安去西北,被朱允炆駁回:“福安在國子鑽研兵法戰術,尚未有成,怎可半途而廢。”

武將去是應該的,畢竟前線是要打仗的。文官還是少安插一點人的好。

徐輝祖再舉薦:“瞿能之後瞿陶、瞿鬱,也是善戰之輩,可調入西北,充為悍將。”

朱允炆笑道:“此二人確實是勇猛之輩,武舉出身,既如此,那就暫調至京軍為千戶,與將士磨練配合吧。”

“臣領旨。”

徐輝祖與鐵鉉答應,隨後退去。

朱允炆看著一堆文書很是頭疼,其中多數是營造新都的奏摺,即使是朱允炆確定了十年遷都,地方上依舊有不少官員反對,加上多地徵調民力砍伐巨木,又恰逢酷暑,時有驟雨,不少百姓怨聲載道,當地官府為避免民變,不得不縮短作業時間,而這又拖延了木料準備時間,工部很不滿意……

考慮到民生,朱允炆下旨將績效之法推至各地,讓百姓自己決定施工時間、施工進度,並準其自由離去,同時下旨各地都司與衛所隨時準備填充勞力空缺,若依舊有所不足,奏報朝廷,再從其他地方徵補民力。

朱允炆批閱了十幾份建都文書,揉了揉眉心,然後將剩餘同類文書收攏,對內侍說:“將這些文書傳內閣大臣,日後有關營造北-京城的文書,一律與戶部、工部商議後給出批文,之後再送朕閱覽。”

內侍抱著一堆奏摺離開。

朱允炆正批閱著奏摺,雙喜走了過來,低聲道:“皇上,李才人到了。”

“誰?”

朱允炆恍惚,自己不記得後宮裡多了個李才人。

哦,不用問也知道這是皇后的傑作。

阿曉穆端著托盤,滿臉不高興地走了過來,也不看內侍引導,直接端到了朱允炆滿是奏摺的桌案上,直盯盯地看著朱允炆,鼓著一股氣說:“用膳!”

雙喜見狀,生怕湯菜濺到奏摺上,想伸手端走,卻被朱允炆攔下,揮了揮手:“你們且退下吧。”

待內侍離開,朱允炆才看著不快的阿曉穆說:“你的腰刀,朕可以歸還給你。”

阿曉穆哼了一聲:“那本就是我的。”

朱允炆指了指大殿外,認真地說:“你若不想留在後宮,朕可以送你回建州。”

“你,你不要我了?”

阿曉穆驚訝地看著朱允炆,自己都認命了,他竟然說不要自己了?

朱允炆起身,從桌案後走了出來,看著容貌清絕,又透著俏皮、野性的阿曉穆,道:“阿哈出將你送入宮裡,是想換取朕對胡裡改部的信任與支援。現在該給胡裡改部的,朕都給了,你若想離開,朕有的是辦法讓你消失在大明,還你自由身。”

阿曉穆不敢相信,朱允炆竟願意放自己走。可話是如此說,自己當真走得了嗎?一旦回去,阿哈出也會將自己送回來,胡裡改部沒有人會接納自己。

自由身?

那已經是一個可念而不可及的存在。

“你不要我了……”

阿曉穆感覺很委屈。

朱允炆揹著雙手,支撐在桌案上,平和地說:“不是朕不要你,而是朕見你在大殿之上哭紅眼拒絕,雖然朕聽不懂女真話,卻也可以看懂你的不情願。”

“我,你,你是個壞人,我當然……”

阿曉穆眼眶紅了起來。

朱允炆哈哈大笑,轉身回到桌案後,將文書整理到一旁,指了指不遠處的椅子:“沒錯,朕是個壞人,拿走了你的腰刀,還坑走了燕王府一千兩銀子,那,現在請你吃飯,一筆勾銷,如何?”

阿曉穆看了看椅子,走了過去搬來,坐在了桌案前面,對朱允炆說:“別想一頓飯就一筆勾銷,至少要三頓飯。”

朱允炆伸出手掌,笑道:“成交。”

阿曉穆伸手與朱允炆擊掌,眼眶更紅了,低頭看了看膳食,發現只有一雙筷子與一個湯匙,咬了咬紅唇,起身說:“我還是回去……”

“坐著,就在這裡吃。”

朱允炆不容拒絕,將筷子遞給了阿曉穆。阿曉穆皺眉:“那你怎麼辦?”

朱允炆指了指一旁的奏摺:“這些東西,足夠朕吃飽的了。”

阿曉穆沒有笑,若是沉默了會,才低聲說道:“也不知道紙張好不好吃,能不能飽腹。若是能的話,能不能賞賜一些,我想送給父親帶回去。”

朱允炆心頭一震,伸手將托盤推向阿曉穆,問:“胡裡改部的日子有這麼難嗎?”

阿曉穆低著頭,夾了點菜,卻又沒有吃:“你不知道,酷寒來的時候,好多羊馬都凍死了,多少人家根本就拿不出東西去互市,沒有糧食,沒有吃的,只能去吃樹皮,你能想象冰雪天裡一群人圍著一棵樹流口水的樣子嗎?”

女真部落的日子遠比朱允炆想象的更為悽慘,他們有時候是吃不起飯的,甚至可以說是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一群人。

這幾年冬日嚴寒,就連北直隸都有牲畜與人凍死的報告,何況是遼東。女真部落又缺乏足夠的鹽,根本就沒辦法醃製,也沒多少的生活剩餘,加上女真不同部落之間的矛盾帶來的戰鬥,一些族群根本就沒一個穩定的地盤,只能是不斷的遷徙。

阿曉穆無疑是善良的,她也經歷過苦難,有冰冷之外的溫度與憐憫,只不過她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去解決族人的肚子問題。

“你也吃過樹皮嗎?”

朱允炆輕聲問。

阿曉穆點了點頭:“松樹的樹皮吃起來很有嚼勁,味道也還可以,樺樹皮中帶著一點點甜味,還有一些樹皮可苦了,根本就沒辦法吃,我吃了幾口就吐幾口,如果不是父親偷偷給了我一點肉,我怕早就……只不過,好多人都餓死了……”

朱允炆伸手,擦去阿曉穆眼角的淚,保證道:“只要胡裡改部不背叛大明,朕就讓他們有吃的。”

“當真?”

阿曉穆期待地看著朱允炆。

朱允炆笑著點了點頭:“若不當真,你豈不是要用那散手打我?”

“哼,我告訴你,我的散手可厲害了,專門打壞人的。”

阿曉穆心情好了許多。

朱允炆看著阿曉穆如此燦爛,笑得毫無顧忌,只安靜地看著。

阿曉穆有些羞澀,低下頭動了筷子。

最近天熱加上事多,沒有多少食慾,朱允炆拿起一封奏摺,看了看便提筆批寫幾句,丟到一旁。

阿曉穆偷偷看向朱允炆,只見他如此認真地在處理政務,專注的神情與模樣讓人喜歡,他不像族群中的漢子那麼壯實,卻有著不同於其他人的風度與氣質。

“我不是花,不需要如此盯著看吧?”

朱允炆目不轉睛地看著奏摺。

阿曉穆連忙收回目光,又看向朱允炆:“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朱允炆嘴角微動:“目光是一道光,光照過來的時候,怎麼會沒有感知?”

阿曉穆想了想也是,自己抓兔子的時候,兔子老遠就開始跑了,估計是目光的緣故。不過眼前這個人可不是大兔子,而是大-老虎,自己才是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