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是朱棣的宿將,張輔自然與燕王府的朱高熾、朱高煦相熟,私交不錯,寫寫書信,聯絡下感情實在是尋常事,上升不到政治層面。

張輔確實收到過朱高煦的信,只是沒在意,還隨手回信問候了朱高煦與朱棣。

張玉看著張輔,目光中透著擔憂。

自己這個兒子雖然謹慎小心、有大才,可終究爬升太快,缺乏磨練,不知道朝堂中的傾軋與手段,他日一旦調回京師,進入朝堂,怕會被一些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攻訐,吃個大虧。

“父親,這是私事,為何你會知曉?”

張輔皺眉。

張玉嚴肅地看著張輔,提醒道:“現在是大明的御封侯爵,與他人寫信也好,交談也好,只有國事,沒有家事,更沒有私事!待你回廣西之後,記得把所有書信,毫無保留地交給安全域性,再不要回復任何燕王府的書信。”

張輔深吸了一口氣,交給安全域性?

安全域性是朱允炆的耳目,交給他們,就等同於直接將書信交給了朱允炆。父親這是想讓自己徹底與燕王府割裂,不要存在私交啊。

“張軏、張輗,你們吃飽了。”

張輔低沉著嗓音。

張軏、張輗對視了一眼,看著還沒怎麼消滅的菜,吞嚥了下口水,放下了筷子,行了個禮,退出了房間。

張輔凝眸說:“父親,可有什麼隱情?”

在張輔看來,父親如此著急與嚴厲,一定是燕王府可能有動靜,擔心張家牽涉其中。

張玉動了筷子,還沒咀嚼兩下便吞了下去:“並無隱情,你也無需多想,燕王是皇上器重之人,極有可能是西征統帥。”

“那為何?”

張輔奇怪,既然燕王受重用,張家與燕王府保持一定的關係,這是好事啊。

張玉看著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的張輔,倒過來筷子,起身敲了敲張輔的腦袋,責怪道:“你往日裡看書都看什麼去了,如此淺顯的道理還不明白?你是侯爺,朱棣是藩王,侯爺與藩王走得緊密,你讓皇上怎麼想?沒錯,與你通訊的是朱高煦,可朝臣攻訐的時候,可不會說他是朱高煦,而是會說他是燕王之子!”

“你看看徐輝祖,為了避嫌,直接將徐增壽當成了囚犯,關在了家裡,不準其外出。李景隆這個曹國公也小心翼翼,從不敢與藩王聯絡,你怎敢如此?建文皇帝經過一次生死關,難免會思慮身後事,楊士奇被提拔起來,一隻腳幾乎踏入內閣,這就是他的安排!”

“文官不斷調整,沒有原因的調整啊,這在前幾年可是不曾見的,即沒有吏部考功,也沒有大的功勞,直接提拔起來的官員不再少數,行事如此果決專斷,說明什麼?說明建文皇帝等不及慢慢培養新人,等不及他們常年累用的成長,皇帝需要這批新人早點為其所用!”

“文官動了,下一步調整就是武勳將校,你是新晉侯爵,想要被建文皇帝一直重用,甚至是成為未來太子的輔佐重臣,就必須顯示你的絕對忠誠,必須與燕王府切割開來!”

張玉點醒了張輔。

張輔渾身冷汗直冒,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一些,雖然素日裡謀略周祥,卻忽視了帝王心思。

“我知道了,父親。”

張輔凝重地點了點頭。

張玉看著這個比自己更有出息的兒子,笑著說:“既然回來了,那就好好敬為父幾杯酒吧。”

張輔起身,拿起酒壺。

雨依舊在下,順著屋簷滴落而來。

朱允炆伸出手,雨滴打在掌心,涼涼得,隨後又是一滴雨珠,斷續之間,很短間隔。

馬恩慧走到朱允炆身後,輕柔地披上披風,看著連綿的秋雨,低聲道:“皇上,可是有什麼歡喜事?”

朱允炆收回手,擦去手上的雨水,道:“何來此言?”

馬恩慧輕笑:“皇上這三日總是去二炮局,今日只去了半日就回到後宮,此時看雨,嘴角帶笑,臣妾猜想,定是二炮局有了新的進展,才讓皇上如此歡喜吧?”

朱允炆攬過馬恩慧,眼眸中掩飾不住的高興:“二炮局有了大進展,陶增光、胡元澄、封善等人終於打造出了優質的鋼材,胡元澄在鋼鐵上的造詣也非比尋常啊,他竟然找到了合金的秘密。”

“合金,那是什麼?”

馬恩慧眨眼。

朱允炆看了一眼內侍,接過油紙傘,擁著馬恩慧走向雨中,內侍想跟來,卻被趕到了後面。

“皇后可曾聽聞過白銅?”

“白銅,臣妾似是哪裡聽過。”

“朕桌案上有一本《華陽國志》,那裡就記錄有:螳螂縣因山名也,出銀、鉛、白銅、雜藥。東晉時期就有了白銅的記述。白銅就是一種合金,有一種金屬名為鎳,把鎳熔入紅銅裡,當鎳含量達到一定程度後,原本黃色的銅便會變得潔白如銀,鎳含量越高,顏色越白。”

馬恩慧緊靠著朱允炆,心頭滿是幸福,嘴角微動:“合金如此神奇?”

朱允炆笑著說:“合金並不神秘,就現在的銅錢,也是合金所制,就不同金屬的合在一起。只不過有些合金,卻能帶來意想不到的作用,就剛剛提到的鎳,鎳銅合金,不僅強度、硬度都有了大幅提升,還增強了耐腐蝕,風吹雨淋也無妨,鎳鋼也是如此。”

馬恩慧微微搖頭:“臣妾聽不太懂,皇上可是說,二炮局製備的鋼材更硬了,火器更厲害了?”

朱允炆走過一道門,道:“不止如此,鋼材的改良,可以讓火器更耐高溫,可以裝填更多的火藥,射程也將更遠。”

火炮這東西,不是一味加粗加長就能實現遠射程的,關鍵的還是火藥及其用量。

單純的火藥改良進展很是緩慢,朱允炆也沒條件也不懂得製造工業炸藥,只能暫時將重點放在裝填量上,鋼材的硬度與強度提升,為火藥室容納更多火藥提供了條件,也改善了炮膛耐性,降低了炸膛危險。

高品質的鋼材出現,是不是可以研究下蒸汽裝置了?

龍江船廠正在研究鋼鐵船,他們面臨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沒風的時候,船怎麼驅動。鋼鐵船同樣體量,可比尋常船更沉,依靠人力划槳,會不會把人累死也走不了幾步……

國子監中有人聽聞豬飛天的訊息,認識都了空氣浮力的問題,有些人已經在燒開水,用水蒸氣的方式研究大號孔明燈了……

還有些人玩瘋了,拿著床單就敢跑到樓上往下跳,幸虧人不是腦殘,知道墊一堆秸稈。

加上混凝土道路建設需要大量水泥,而水泥製備離不開水力研磨,國子監一些監生正在琢磨怎麼用開水的力量來驅動磨盤了,雖然他們還沒蒸汽機的思維,卻已經萌發了科技的邏輯。

以前是缺乏高質鋼材,沒有足夠的人才,根本沒有條件來製備蒸汽機,現在有了人才,鋼材也取得了突破,是時候讓他們研究研究了。

雖說蒸汽機的基本原理很是簡單,朱允炆也能夠畫出往復式蒸汽機的圖紙,可這類初期工業產品對於大明工匠而言,還是很複雜且困難的,一步到位,並不適合大明,先弄一個笨拙的,原始的,入門級的紐科門型蒸汽機應該還是可以的,總需要一個過程積累人才,有了人才,再去迭代不是更好?

可惜,蒸汽機對於大明的作用是有限的,大明可沒條件去鋪設鐵路。

沒錯,大明的鋼鐵產量很高。

以洪武年間來論,官營生鐵年產量一千八百四十七萬斤,這個數字超出唐代近九倍,超出北宋近三倍,超出元代三倍多。

可就是這樣的全國產鐵量,都拿去鋪鐵路,也不夠從南京鋪到蘇州的,連一百五十里都鋪不到,所以什麼蒸汽火車,鐵軌漫漫,在當下這個時代,也只能想想罷了。

朱允炆想要蒸汽機,並不是為了火車,而是為了鋼鐵戰船,為了冶煉行業,為了紡織行業,為了更好的工業製造,給大明打下一個初步的工業基礎。

多年積累,所有的條件都趨向於成熟,那就放手去做吧。

馬恩慧看著朱允炆,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他此時似乎在期待著什麼,內心的歡愉與渴望,沒有語言也可以感知的到。

雨連綿至夜,二炮局中許多房子依舊燈火通明。

胡元澄將手從光滑的炮膛裡拿了出來,對一旁拿著放大鏡觀察的陶增光說:“沒問題了,哪怕是鏖戰一日,炮膛炸開的可能性也極地。”

陶增光收起放大鏡,笑呵呵地說:“皇上說若是能找一種鉻金屬就更完美了,還說秦朝時就被匠人用過,可這類金屬我們翻遍史書也沒找到。”

胡元澄聳了聳肩,說:“可不是,不過皇上也說了,他會讓水師船隊幫我們去南非挖鉻礦,還說要等幾年,也不知道這南非是住在天邊還是哪裡,需要那麼久……”

“砰砰!”

有人有拳頭重重砸頭。

陶增光問了一聲,聽聞是封善,便開啟門來,封善看著兩人,急促地說:“魯瘋子又改了火銃,你們去看看吧。”

“不去!”

陶增光與胡元澄異口同聲拒絕,封善無奈,補充了句:“這一次他的改良,似乎有點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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