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西征?

鴻臚寺序班王全臻確定訊息之後,衝出了衙署,一路奔跑,穿過中城,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也沒有停歇,一口氣跑到了金川門外,整個人彎著腰,雙手放在腿上,劇烈地喘息著。

走過京師最大的糧倉,穿過一片民居,又走了兩里路,此時,炊煙從一處處人家升起,夕陽的紅光溫柔地留戀著這一片大地。

王全臻走到一處人家門外,止住了腳步。

半人高的籬笆是枯楊木紮成的,庭院收拾的很是平整,北面是兩間連在一起的茅草屋,西面是一顆光禿禿的柳樹,南面開出了四五步的菜圃,東面堆著劈柴。

一箇中年婦人腰間繫著圍裙,手中拿著幾片白菜葉子,剛想打水清洗下,抬頭便看到了門外的人,看看其頭戴官帽,身著藍色官服,也不走,就站在門口,不由開口問道:“官家可是有事?”

王全臻眼睛一熱,看著中年婦女,道:“你是,傅家陳氏,陳大嫂吧?”

傅氏微微點了點頭。

王全臻喉嚨動了動,哽咽了下,對傅氏說:“大嫂,還請仔細看看,我是王全臻啊,十年前的春天,我拜訪傅兄,大嫂招待於我,臨走時,還塞給了我六個雞蛋!”

傅氏看著伸出手比劃的王全臻,記憶終於翻過厚重而蒼涼的歲月,回到了十年前的春天,記起了眼前的人。

“你是傅安的同僚,王全臻?”

傅氏走上前,心頭滿是感觸。

王全臻重重點頭,看著頭髮已有些間白的婦人,道:“大嫂,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一個訊息。”

傅氏開啟門,請王全臻進來,說:“什麼訊息不訊息的,先放一放,等我做了飯,好好招待招待你。多少年了,難得見到故人。”

王全臻聽了這話,不由更是難過,強忍著說:“我找過你們好多年,可惜都沒有訊息……”

傅氏呵呵笑了笑,王全臻找過應該是真的,絕不是沒有訊息,而是有訊息也沒用。

自從夫君傅安帶使臣出使西域再無音訊之後,朝廷就把傅家遺忘了,後來連微薄的俸祿也停發了,孤兒寡母,想住南京城裡都困難,一開始還有傅家族人與孃家人接濟,總還活得下去,可一年,兩年,三年,沒人願意總接濟下去。

無奈之下,自己只好帶著兒子不斷搬家,從城裡到城外,從城外到城郊,最後到這裡。

孟母三遷,擇鄰而居,自己三遷純碎就是為了省點錢活下去啊。

傅氏笑著招待王全臻,一個十年前的故人,竟能在十年之後找上門來,看得出來,他很用心,很是重感情的。

王全臻看著簡陋的庭院與茅草屋,不由地抬了抬袖子:“大嫂,冬日可怎麼熬過來的?”

傅氏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劈柴:“城裡人都用了煤炭,可咱外面沒那麼講究,有點劈柴燒燒火總還是過得去,只不過冬天可真冷啊,這幾天回暖,我這腳可算是倒了黴。”

凍腳的滋味王全臻是知道的,癢到恨不得自己拿刀子砍了腳指頭。

“你且坐著,我去做飯,過會傅霖可就要回來了,他現在在碼頭出苦力,當年你還讓他好好讀書,哎,這小子不是那塊料啊。”

傅氏說著,便要轉身。

王全臻知道傅霖,那是傅安唯一的兒子,小的時候可是聰明,不到八歲,就已經通讀了四書,談起道理來頭頭是道,是一個讀書的好苗子。

只可惜,傅安一去再不無音訊,朝廷的冷漠與遺忘,怕是徹底傷透了曾經的少年,放棄了仕途吧。

“我有話要說!”

王全臻喊住了傅氏,極是認真。

傅氏轉過身,見王全臻一臉嚴肅,便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後解開了圍裙,用手整理了下頭髮,方開口道:“好,你說吧。”

王全臻嘴角哆嗦了下,張嘴幾次,又不知從哪裡說起,沉默了會,才雙眼含淚說:“我王全臻與傅安雖是同僚,但也是摯友,我尊他為兄長,敬其為人,引為知己。傅兄遠去西域出使,九年不曾有任何訊息。今日我來,是想要找大嫂討要一件信物,我想親自去西域,找尋傅兄蹤跡。”

傅氏眼眶微紅,十年過去了,多少物是人非,他還記得傅安,甚至願意冒險去西域找尋一個很可能死在荒漠裡的人!

王全臻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傅安找回來,哪怕他死了,也一定要將他的屍骨帶回來!

當年的六個雞蛋,是傅家全部的雞蛋。

他們傾盡全力幫助過自己,給予過自己,而自己卻躊躇了十年,猶豫了十年!

不能再等了,自己只需要一枚信物,帶著這個寄託,這個念頭,一頭扎入茫茫大漠,前往遙遠至極的西域,去尋找一個可能不存在的人。

“你是說,我父親可能還活著?”

王全臻身後傳來了聲音,轉身看去,只見一個健壯的年輕人站在身後,個子比自己還高一些,雖然穿著冬天的衣服,但從其那寬大而厚實的手掌可以看出,他是出苦力,有把氣力的人。

“你是傅霖?”

王全臻有些恍惚,當年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可惜了,他沒有踏入仕途。

“王叔,我記得你,敘舊的話先不說,你剛剛說要去西域?我父親還活著嗎?可是有什麼訊息了?”

傅霖連忙問。

王全臻見傅氏也看著,便嘆了一口氣,搖頭道:“我確實沒有傅兄的訊息。”

傅霖與傅氏有些失落。

王全臻看著低頭的兩人,又說道:“不過朝廷已經收到情報,帖木兒東征在即,皇上已經下旨,命令燕王調配京軍十萬,前往西域,迎戰帖木兒。你們也知道,當初傅兄奉旨出使的地方,就是帖木兒的國家。我打算求個旨意,跟著大軍一起去西域,等大明俘虜了帖木兒的軍士,就打聽打聽傅兄的下落。”

“若是一直沒有訊息,等帖木兒被打敗之後,我可以去一趟帖木兒的國家,沿途詢問,直至找到傅兄的訊息。此行漫漫,所以我想請大嫂託我一信物,助我西行。”傅氏看著行禮的王全臻,連忙上前扶正,感嘆道:“傅安有你這樣的朋友,不枉此生。只不過西域危險重重,眼下又有戰事,我可不敢讓你冒險,傅安如何,且聽天命吧。”

王全臻搖頭,堅定地說:“大嫂,我已下定決心,若不去,此生必抱憾而終。”

傅氏見王全臻如此,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傅霖,傅霖思索了下,對王全臻說:“王叔,你想要信物,還真有一件。”

王全臻請求給予。

傅霖嚴肅地說:“這個信物,就是我,你帶我去西域,我要去把爹找回來。”

王全臻驚訝地看著傅霖,連連搖頭:“不可,絕對不可。西域之行,我尤沒把握,更不能帶你冒險。若出點意外,我死也沒辦法給傅兄交代。”

傅霖沒有回答王全臻,而是看向傅氏:“母親,你也想父親了吧?朝廷既然要出兵去西域,那我們就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我願找皇上,呈上奏疏,準我西行,萬望母親放行。”

傅氏哀嘆一聲,走入了屋子裡面,不久後拿出了一個行囊,丟在門口,道:“你以為自己偷偷收拾包裹,當孃的會不知道?若不是你王叔來了,你是不是就偷偷跟著去西域了?”

傅霖鬱悶,如此隱秘的小動作,竟也被發現了。

“你早就知道朝廷要出征的訊息了?”

王全臻驚訝地看著傅霖。

傅霖搖了搖頭:“不太清楚,不過我知道西北需要很多的糧食,西北一直要糧食,這和打安南之前很像,不過那次是西南一直要糧食。幾天前,我聽一些京軍說起,西北可能要打仗了,這才動了心思。”

王全臻釋然。

事實上,許多朝臣得到朝廷要出征的訊息,確實晚於五軍都督府、兵部與軍士。

“母親,讓我去吧。”

傅霖看著傅氏,深深請求。

傅氏指了指門口的包裹,說:“你長大了,隨你爹,性子執拗的很,即便今日攔你,他日你也會偷偷走,沒一個省心的。但你們想去,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傅霖連忙問。

傅氏抓起傅霖的手,嚴肅地說:“光明正大的去,堂堂正正的去!”

傅霖疑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王全臻點了點頭,明白了傅氏的意思,對傅霖道:“你還會寫字吧,寫一封文書吧,我會託人轉交給皇上。一旦皇上看到,定會召見於你。到時,你以朝廷使臣的名義出發,會安全許多。”

傅霖臉色有些難看,拒絕著:“我可不想當朝廷的官,他們將我父親遺忘,現在還想讓我為他們效力?休想!”

傅氏拍了下傅霖的手面,嚴厲地說:“孩子,你是大明的子民。你父親是奉旨出使的使臣,這是光榮。即便是吃了苦,遭了難,丟了命,那他也是光榮的。你想要找父親,身上卻沒個一官半職,茫茫沙海里,沒人照料,能不能活著到嘉峪關都是個問題啊,聽話,給建文皇帝寫封奏疏吧,有王叔幫你,定沒問題。”

82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