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端流轉,遒勁剛勁,力透紙背!

朱允炆提筆,將毛筆一端輕輕擱置在硯臺之上。

解縉看著朱允炆的文墨,不由眼前一亮,讚歎:「好一句「追漢唐之湯湯,興華夏之泱泱」,皇上志在高遠,乃是大明子民之福。」

鬱新鄙視了一眼奉承的解縉,進言道:「皇上苦心練字,可是想要效仿宋徽宗,自成一家?」

解縉臉色一變,就連一旁的楊士奇、夏元吉、梅殷、鐵鉉等人也感覺鬱新的話有些過分,誰不知道宋徽宗什麼貨色,什麼結局,朱允炆不過練了半個月的字,你至於把兩個人比對在一起嗎?

朱允炆看了一眼鬱新,並沒有呵斥,而是搖了搖頭,嘆道:「西域之事未定,朕難以安心。舞文弄墨,不過是求個心靜。既然你們都在,就說說西域之事吧。」

「昨日的西征是文書你們也看過了,帖木兒的先鋒軍攻破了亦力把裡城,沙米查干被我軍俘虜於阿拉山口,哈里趁勝進入天山以北。燕王佈陣昌都剌,其與哈里的對決到今日也該落下帷幕,分出勝負了吧?」

鐵鉉也有些隱憂,但面對朱允炆,卻不得不說:「皇上,燕王善戰,統軍經驗豐富,又有十萬京軍,五萬邊軍,隨行之中更是猛將如雲,定能一戰滅哈里。」

梅殷不敢說出如此豪情壯志的話,自接手五軍都督府之後,梅殷才深入瞭解了帖木兒是一個怎麼樣的人,瞭解到了其真正的強大,朱棣到底能不能打敗帖木兒,打敗帖木兒的先鋒,梅殷都很是擔憂。

火器?

梅殷沒有親眼見識過火器的戰鬥威力,不知道憑藉著火器大明能不能取勝。如果火器靠不住,朱棣還有什麼本領來戰勝帖木兒?

前景堪憂!

可作為臣子的,梅殷需要分擔朱允炆的壓力,只好寬慰:「軍士氣勢威武,戰意旺盛,又有諸多火器,贏下哈里應不是太難。」

朱允炆多少有些無奈,八月下旬的奏報,九月下旬到,隔著一個月的時間,想要了解個最新的情報都不可能。

對於哈里,朱允炆真的沒有太過擔憂,而是擔憂哈里背後的帖木兒,這個瘸子是一個戰爭天才,他有著極強大的統治力,也有著極厲害的作戰天賦。

大明敢於出嘉峪關,放棄城關固守的方案,選擇到西域與帖木兒決戰,最大的倚仗就是火器。

可火器是無敵的嗎?

不,並不是!

對付火器的方法有很多,如坑道,如巨鐵盾,如重騎兵。

聽說哈里在攻打亦力把裡城的時候,動用了威力巨大的回回炮,這玩意可以將一百多斤的石頭丟出去二百五十步,未必不能將腦袋大的石頭丟出個一里,而這種巨木裝置,靠著一兩個火藥彈的碎片根本無法完全破壞。

如果帖木兒將一堆回回炮拉到陣前,大明這邊扔火藥彈,帖木兒那邊扔石頭……

戰場的變數太多,帖木兒的手段到底有多少,沒有人能摸清楚。

朱允炆擔心帖木兒過早知道火器的秘密,給最後的決戰帶來困難,也擔心過大的損失,導致大明在打敗帖木兒之後,無法將其徹底掃出西域,被迫打一場持久的戰爭。

速戰速決,這是必須要做到的!

可帖木兒是強大的,想要實現速戰速決需要太大的難度。

朱允炆揹著雙手,走出屋外,如今已是深秋,馬上進入冬日,西北的後勤運輸壓力會越來越大,哪怕是朱棣將駝城雪藏,轉去幫助運輸大量的物資,可西域需要的物資又豈是一點半點!

從眼下來看,冬日決戰將是定局!這也意味著徵西大軍需要在西域過冬,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戰勝帖木兒之後繼續進軍,繼而安全控制整個

西域!

換言之,大軍需要的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的糧草,而是四個月的糧草,至少要堅持到大軍明年開春所需用度!

現在陝西、山西、四川都很困難,為了籌集糧食,調動民力運往西域,不少地方出現了問題,如四川一些土司趁勢殺了送糧隊,拉走糧食準備自己過冬享受,一些百姓畏懼送糧,甚至還有人半路逃走。

而陝西百姓更是疲憊,為了保障西北軍糧,這裡的百姓被徵調的時間最長,任務也最是繁重,雖然許多百姓理解朝廷,但還是有些人不滿,甚至還有人藉機宣傳白蓮教,直接拉了幾百人殺掉官兵,跑到山裡到土匪去了。

百姓難,當官的難,朝廷也難。

可再難,也必須考慮到冬日大雪封路,無法向西域運糧的問題,必須籌備足夠多的糧食送到哈密去!

朱允炆擔憂的事絕非只是西域一地,而是大半個大明。雖說茹瑺坐鎮山西,黃觀坐鎮四川,劉貞坐鎮陝西,可保地方問題不大,但這些小問題都在積累,都在發酵,若不能早點結束西域戰事,小問題很可能會演變為大問題。

內閣、戶部、吏部、兵部、五軍都督府,都在全力支援西北,派遣了一批批官員,協調物資,安撫民心,國子監甚至還抽調出先生去西北撫慰百姓。

可這些辦法堅持不了太久,百姓需要的是現實的安穩而不是無休止的徵調送糧,許多人並不關心什麼帖木兒、鐵木真,他們只在乎自家的二畝地。

給他們說民族大義,說保家衛國,說句不太好聽的話,頗是有些對牛彈琴,百姓的覺悟還遠遠不夠,他們還缺乏對華夏,漢人,國家的深度認可。

所以,才有了臣服蒙古鐵騎。

所以,才有了尚未發生但歷史上發生了的剃頭編辮子。

但朱允炆沒有更好的辦法,為了解決民怨,已經下了血本,甚至還給徵調送糧百姓免除了一半的農稅,如果這樣還做不到穩定的後勤,那朱允炆只能動用最後的暴力機器,逼迫他們去送糧了!

西域不容有失,大軍後勤不容有延誤!

梅殷看著凝望西北的朱棣,提了個醒:「皇上,西北事自有大將軍與十五萬軍士,不必太過擔憂。倒是水師請戰的事……」

鬱新皺眉,對梅殷道:「眼下西北出了諸多問題,水師請戰的事不妨拖延一二。朝廷不宜在此時再起兵戈之事。」

解縉也有著重重擔憂:「臣也認為,水師暫留琴島整訓為最佳,朝廷需要騰出更多精力去處置西北與西域事。若此時命水師出征倭國,兵發對馬島,說不得會激怒倭國,大舉進兵我沿海諸地,屆時想要收拾殘局就不太容易……」

朱允炆沒有說話,依舊看著西北。

梅殷很是不滿,面對解縉、鬱新兩位閣臣,發怒道:「出兵對馬島是早就定好的軍策,我們的將士已經在那裡等待多時,為了這一戰,他們日夜訓練,如今朝廷要無限期拖延,我如何給他們開口,如何給他們解釋?」

鬱新板著臉:「軍士聽命行事,有何必要解釋?西北事最重,能不折騰其他事,就應該力求安穩。榮國公,這不是無限期的推延,只是事有輕重緩急。一旦西北事了結,再出兵對馬島也不遲。」

梅殷臉上掛不住:「什麼輕重緩急!陽江船廠被攻破,軍士被殺,船匠被掠走,這事如何能說不重?我大明對倭國宣戰日久,卻遲遲沒有真正的行動,只是攔截一些倭國船隻,若長期以往,豈不是成了笑話?」

「南洋諸國在看著我們,朝-鮮也在看著我們,怕是倭國的足利義滿已經在嗤笑我們無能了!皇上,臣請給琴島水師命,準其出征對馬島!」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嚴肅地說:「燕王必然會打敗帖

木兒,西域事一定會在開春時結束!快馬傳令陝西、山西、四川三省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務必在十一月之前送完最後一批糧食,若自認不能,立即辭官,無需朕批覆,副手接任,副手不能,次接替!哪怕是將整個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的官員都換了,朕也要他們想盡一切辦法,按期送糧!」

聽著朱允炆不容反對的命令,解縉、鬱新、夏元吉等人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就是不惜代價了!不過事已至此,戰爭已經開始了,不把帖木兒打敗,大明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哪怕是委屈下百姓,委屈下地方,也必須去做了。

朱允炆看向鐵鉉:「你領兵部,如何看待琴島水師請戰一事?」

鐵鉉猶豫了下,看向鬱新與解縉。

朱允炆冷厲地呵斥:「是朕在問你話,不是他們再問你!怎麼,你一個堂堂兵部尚書,已經成為了閣臣的僚屬不成?!」

此話一出,解縉與鬱新頓覺渾身發冷。

這是什麼意思?

皇上是在說內閣結黨,控制六部,操控朝臣?

鐵鉉打了個哆嗦,平日裡內閣處理諸多政務,六部地位儼然低於內閣。可在內閣設定之初,包括運作至今,也沒有任何人說過內閣是凌駕於六部之上,更沒有誰說過六部需要向內閣負責。

當長期以來,內閣把持著一些政務處理權,加之又在宮內,與皇帝接觸過多,話語權又重,導致朝廷官員往往認為內閣大臣是「丞相」,自覺向其負責。

現在聽朱允炆的意思,內閣就是內閣,還不是丞相,六部是六部,也不是內閣之下的衙署與附庸。或許,朱允炆是對內閣中諸多行事有些不滿了吧……

鐵鉉見解縉、鬱新請罪,連忙解釋:「皇上,臣之所以看兩位閣臣,只是因為臣之意見與其相左。臣以為,進軍對馬島之事早已敲定,不宜拖延,以免讓水師將士寒心,也徒讓朝-鮮看了笑話,失了國威。」

朱允炆臉色緩和了一些,看向楊士奇:「你認為呢?」

楊士奇分析道:「西北事之憂,憂在後勤,而後勤又側重於陝西、山西、四川等地,與山東琴島水師並無多少干係,且水師相應糧草早已到位,不存在額外增加負擔之事。加上軍策已定,宣戰日久,是時候用一場戰爭告訴倭國與藩屬國,大明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