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了,就容易出岔子。

北平營造新都,大多采取的是績效制,只要不是關聯著幾個工序,通常會給出一個月的量,一組匠人與民工自行安排作業計劃。

這種方式,極大提升了作業效率,保障了大部分工序穩健推進。但這也帶來一個麻煩,匠人與民力花了二十七天干完活,剩下三天就可以休息,休息時候就容易外出閒逛,外出閒逛,就容易喝酒,一喝酒就容易出事……

據陳木說,在今年七月二十日時,有匠人、民工十二人,深夜闖入一戶移民百姓之家,不僅打了人家男人,還侮辱了人家的妻女,妻女不堪其辱,跳河自殺了。

宛平知縣孫儒大發雷霆,想要治罪匠人與民工,可人抓了之後,又被北平按察使司的官員給提走,並說匠人與民工緊張,處置他們必然影響新都營造。

朱允炆聽聞之後憤怒不已,如此大事,事關兩條人命,一戶之事,竟也有官員敢瞞報,還拿新都營造作為免死鐵券?

「劉長閣,北平安全域性都是做什麼吃的,如此大事都不報?」

朱允炆看向門口的劉長閣,憤然發問。

劉長閣有些愁苦,北平安全域性還不到千人,即要盯著數十萬匠人、民工,還要盯著各級官吏,審查各項賬目,調查工錢發放,還需要分出一批人去盯著天津港,地方上的事又能分出多少精力去調查。

何況這種事還有人在壓,安全域性也不是神仙,不可能什麼事都調查得到。

「臣這就派人去查。」

劉長閣低頭。

朱允炆擺手:「派人告知宋正臣,這件事由他全權負責,調查出來一個,處理一個,不管匠人是什麼身份,不管壓制這件事的是什麼官員,朕給他一次越級辦事的權利!另外告訴姚廣孝、陳迪、張昺等人,管理不好匠人與百姓,如何能營造好新都?朕不希望新都之下,都是民血民淚,是民骨!」

「領命。」

劉長閣應下,安排人去北平。

陳木、崔娘很是感激,許多官員都不敢發聲,一頂耽誤「國之重事」的帽子扣下來,沒幾個人的腦袋能戴得住。

「聽聞孫知縣寫過奏摺……」

陳樹嘀咕了一句。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陳木、崔娘都緊張起來,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你這不是指責朱允炆收到訊息了還不辦事嗎?

朱允炆看向楊士奇:「內閣可有此事奏報?」

楊士奇嚴肅地保證:「絕對沒有。」

朱允炆眯著眼,嚴厲地下令:「查,自通政司查起,然後查查宛平縣,看看孫儒到底有沒有寫奏摺,是誰把給朕的奏摺給截留了!」

楊士奇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奏摺文書乃是皇帝控制地方官員的重要工具,如果奏摺都被人隨便阻攔,扣押,截留,那就意味著朝廷與地方的聯絡被割裂,意味著地方無法上報天聽,朝廷無法真正瞭解地方。

這種事一旦坐實,已經可以說是死罪了。

朱允炆在楊士奇答應之後,對陳木、崔娘等人說:「這是朕的疏忽,沒有第一時間收到訊息。你們放心,朕定會給宛平百姓一個交代。」

陳木等人謝恩。

崔娘繼續說:「其實絕大部分匠人、民工都是好樣的,他們舍了家人與孩子,在北平一勞作就是大半年甚至是一年都不歸家,都希望將新都建造得更好,更快。草民聽聞一些匠人生了病也扛著,勞作不休……」

朱允炆的臉色變得好看一些,好人總是大多數,只不過他們的好都在平凡裡了,沒有多少人去關注平凡。

透過陳木、崔娘,朱允炆認識到了營造新都中的諸多不足,也清楚地方

治理依舊存在較大漏洞。

治國,任重道遠……

蓮花橋,常家。

常百業正在逗小兒子,就聽門外傳來常晉的聲音:「東家,徽商沈一元送來家宴請柬。」

侯淺淺推開門,接過請柬,說了兩句話又關上了門。

冬日,著實有點冷。

常百業看著兒子,頭都沒抬一下:「沈一元要辦家宴,看來他也想在西域分一杯羹。」

侯淺淺莞爾:「昌都剌大捷都過去一段時間了,這沈一元也真夠沉得住氣,比我預想得來晚了足足七日。」

常百業哄著孩子睡,然後對侯淺淺說:「沈一元畢竟是去過南洋的人,大風大浪見過了,這點定力還是有的。何況西域的事,不是誰先入局,誰就能站得住腳跟的,絲綢之路已經消失數百年,能不能重新開啟這一條路,還得看朝廷的意思。現在沈一元下請柬,說明他很可能收到了朝廷內部訊息,絲綢之路要重開了。」

侯淺淺嘆息;「論朝廷訊息,我們還是不如沈一元啊。」

常百業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雖說自己控制著晉商商會,在英烈商會也掛了名,人脈廣泛,但沈一元背後的關係網可是遼王、珉王、代王,有藩王打探訊息,不比商會打探訊息更方便,更精準。

自己不是沒想過將手伸向朝廷,扶持或拉攏一些官員,可這種事實在是不方便做,還容易養出白眼狼,萬一訛過來一口,晉商又要倒黴了。

「如果朝廷已經確定了重開絲綢之路,這將是一筆巨大的生意,我們必須學會分攤利益了。」

常百業嚴肅地說。

侯淺淺苦澀不已,有賺錢的買賣,誰想分給其他人。可沒辦法,買斷安南已經讓晉商處在風口浪尖,而且還是幾年都在浪尖……

再這樣玩下去,大海收不收晉商不好說,但在商人圈子裡,晉商怕會沒了好名聲。何況浮動稅率的出現,擺明了就是控制與削弱鉅商,若是晉商憑藉著地利與商業優勢,獨佔西域利益,那朝廷不會答應,對晉商來說也太過危險。

絲綢之路的事,必須有更多商人參與進來。

西域足夠大,沿途重要城鎮也多,可以預見的是,只要絲綢之路順利開啟,東西商貿通道暢通無阻,那孛羅城、庫爾喀拉烏蘇城、委魯母、哈密、敦煌、肅州、張掖、武威、蘭州、西安等,都將因絲綢之路而煥發生機。

如此多的城,如此大的商機,又是廣袤的西域,根本就不是一家或若干家商戶能吃得下的。

侯淺淺拿出一份輿圖,指了指委魯母的位置:「朝廷要在西域設定三司的訊息已經傳開,雖還沒有人能說出來西域治所在哪裡,但委魯母極有可能。考慮到徵西大軍長期駐留委魯母附近的昌都剌,至少說明當地水源較多,有成為大城的可能。加上戰略考慮,居中控制,委魯母都是最佳選擇。我們若入西域,最好是先入委魯母。」

常百業點了點頭,委魯母的位置確實關鍵,大軍又是在那附近打敗的帖木兒大軍,選擇那裡作為治所,即可以告慰陣亡軍士,也可以控制東西南北。

「我擔心的是沈一元也看到了委魯母,這一次家宴,怕是一場瓜分利益的宴會。」

常百業很清楚,選擇朝廷治所是有保障的。

仔細來看,哈密、敦煌、肅州,這些都是重要城鎮,但問題是,如果西域局勢出現變化,或絲綢之路遲遲沒有進展,商人一擁而入,反而會折了本錢,可若是選擇在西域治所之地,那裡必然會有屯軍,也有文官及其家眷,加之治所本身的吸引力,即便是絲綢之路沒開出來,治所之地的生意還是能維持下去,不至於血本無歸。

「無論如何,治所之地,我們不應放棄。徽商想要進

入西域,本身就是弱勢,沈一元不太會與我們針鋒相對。」

侯淺淺認真地說。

晉商這些年來的生意,多在江浙一帶與沿海一代,尤其是遠航貿易,因為營造新都,才將手伸向了北面,但西北方面,徽商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去西域做生意,必須有經驗豐富的夥計,有懂得察合臺語的嚮導或通事,最重要的,需要有駱駝。沈一元不可能騎著小毛驢走過八百里沙海。

可朝廷徵調、購買了無數駱駝幫助徵西大軍運輸糧草輜重,雖說眼下主要戰事已是結束,可大軍一日不班師,這批駱駝一日就返回不了民間。

而手裡有駱駝的商戶已是不多,晉商就是例外之一。這種例外,是晉商透過其他援助徵西大軍換來的,比如少捐點駱駝,多捐點糧食。

徽商進入西域,真的是從零開始,但常百業不敢小看沈一元,這個人有著極強的商業天賦,加上他兒子沈修德在國子監進修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學了不少新本領,這對父子聯手,能不能闖開西域,殺出又一個蘇杭,誰都說不準。

常百業思慮再三,開口說:「這些事還需要與沈一元商議著來。我們晉商不能再如此顯眼了,一旦出了問題,朝廷很可能會殺一儆百,而我們,很可能就是那個一,是時候隱藏下,讓徽商頂上去了。」

侯淺淺咯咯笑起:「如此的話,沈一元可就免不得倒黴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