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抱著牌子,仰著頭對趙術文說了句:“聽聞國子監分院已有二十一,緣何先生這裡主副課業只有七個?我欲學遍所有課業,不知可有辦法?”

趙術文嘴角直哆嗦,小傢伙啊,人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啊,七門課業你還嫌少?

於彥昭對於謙的選擇很是不滿,連忙勸說:“謙兒,課業在精不在多,若只是膚淺了其表象,倒不如不學。課業太多,反而累你分心,不妨少選幾門。”

於文明也對於謙一口氣選滿課業的舉動很是驚訝,連連擺手:“你父親說得對,課業需要的是精通,若是一味求廣博,反而落了下乘。”

趙術文嚴肅地對於謙說:“我需要告訴你,社學進修課業,無論是哪一門課業,只要在每年的考核中取得優秀,包括透過縣學考核,都將得到由朝廷補發的獎學金。雖然不多,只有五百文至五兩,但這份殊榮卻只屬於少數人。你若學習多門課業,很可能會導致精力分散,不僅會失去獎學金,甚至還會失去進入縣學的可能。”

貪多嚼不爛,這個道理趙術文是明白的,國子監也明白,所以通常監生只選擇兩門副課,當然,有些變態的、超強的監生除外。

于謙有些緊張,爺爺反對,父親反對,連先生也在勸告,低頭看著懷裡的幾個牌子,思索著說:“學問精與不精,全看個人努力與否。若修習兩門課業而有空閒,何不多修習幾門?不過是早起晚睡,辛苦一些罷了。”

於文明、於彥昭對視了一眼,對要強的于謙頗是無奈,這個孩子從小就倔著骨,性格堅韌的很。

趙術文見於謙堅持,笑著說:“不妨事,若你覺得有壓力時,大可放棄幾門,進入縣學的門檻雖高,但以你的悟性還是沒問題的,既你入社學,那就去領兩套縣學的服飾吧。”

于謙對趙術文行禮,又對爺爺與父親告別。

於文明、於彥昭有些不捨,但想到晚上就會來接于謙,便也釋然了。

於彥昭見趙術文一直盯著于謙,直至看不到,便好奇地問:“先生對每個學生都如此上心嗎?”

趙術文爽朗一笑:“倒也不是,只不過于謙少年才名,又是一個有大志向之人,方才沉思,十年之後,此子是否會攪亂國子監,成為風雲之中的人物。”

於彥昭打聽道:“國子監果能執天下學問之牛耳?”

趙術文凝重地點了點頭,對於彥昭、於文明兩人認真地說:“國子監的學問遠超兩位想象,不瞞你們,許多奇思妙想,諸多學問,在國子監不斷出現。過去的認知與知識,未必適合當下。就以醫學來論,縫合、麻醉、消毒,這已成了外科醫療的常態,心肺復甦被證明是絕佳的醫療手法,這些年來拯救了不少人性命……”

於彥昭、於文明聽著國子監的學問,連連點頭。

趙術文嘆息道:“可惜我在國子監修習的時間還不夠長久,那裡的學問一日勝過一日,聽聞去年還設定了航海學院、工程機械院,這可都是新鮮學問,討要了幾次教材,航海學院的教材倒是發來了,可工程機械院卻以保密為由,不給發教材,也不知道他們在保密什麼……”

於文明抓著鬍鬚,笑呵呵地說:“國子監名聲在外,又匯聚了無數精英,聽說朝廷取士都緊著國子監,還有一些進士,寧願放棄朝廷給予的官位,也要去國子監進修幾年,這在以往可是不敢想的事。”

趙術文重重點頭,可不是,有些舉人考中進士,看不起國子監,去國子監遊覽一圈,拿出本事鬥一鬥,高下立判。

但凡有志氣,寧願晚進入朝廷三年,也要去國子監進修一段時間,掌握新的學問。而三年之後,他們將會被委以重任,而三年前直接進入朝廷的,依舊在底層掙扎。

“那個獎學金,是真的嗎?”

於彥昭問道。

趙術文正色道:“獎學金乃是朝廷專款所給,自然是真的。”

於彥昭搖頭:“我問的並非是社學獎學金,而是國子監的獎學金,聽說有拔得頭籌的有一百兩錢鈔?”

趙術文恍然,笑道:“沒錯,是一百兩,這還是分院的獎勵,若是做出了貢獻,朝廷還會額外獎勵,最高有千兩之多。若於謙一心向學,他日定能進入國子監,取得獎學金。”

於彥昭期待不已,銀兩不銀兩的倒是其次,有一個獎學金的殊榮,對於于謙未來走上官場會有好處,何況國子監又是結交好友的地方,多少有個照料……

於文明很不滿於彥昭,之前還看不起國子監與社學,現在就想著于謙去國子監了,這還是個孩子,你想得是不是太遠了一些?

“還請先生多多費心。”

於文明行禮告辭。

趙術文鄭重保證:“教書育人,不敢有半點保留。為國養士,當傾力而為。”

于謙穿上了玄青色社學服,頭戴著四方帽,頗有精神。

新入社學的學生有三十七,皆是七八歲的少年,整齊地坐在可容四十人的教室之中,于謙進入教室時,見前面尚有空位,便徑直坐了下來。

身旁的溫潤少年見來了同桌,便拉著于謙說:“我叫許谷。”

“于謙。”

“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許谷性格很是外向。

趙術文走入教室,原本喧鬧聲音陡然消失不見,許谷、于謙等人起身,行禮道:“弟子見過先生。”

“諸生有禮,都落座吧。”

趙術文還禮,然後在黑板上寫道:“今日你們是第一天入社學,便不做學問方面的課程,只說一說社學的規矩。”

于謙等人肅然。

趙術文嚴肅地說:“社學規矩算不得嚴苛,但也並非寬鬆之地。每日晨來誦讀,日落時歸家。每日課程三節,每課一個時辰,每月逢二休沐。每個月都會有考核。六月、七月放暑假,暑假之前安排暑考,十一月中旬至一月中旬放寒假,寒假之前安排冬考。”

“暑考與冬考成績十分重要,會被記錄在檔案之中,關係著你們是否可以順利升入更高一級進修。如果成績優秀,則可以取得獎學金。課程所留課業,通常不允許拖延。若課業不認真,先生有權責罰,打手心、站崗,自己選……”

于謙仔細聽著,一一記在心中。

趙術文繼續說:“課業之外的時間,你們大可自由安排,每七日會安排兩場蹴鞠……”

“蹴鞠?先生的意思是,我們還可以玩蹴鞠?”

許谷驚喜不已,其他學生也瞪眼看著。

趙術文笑著說:“當然有蹴鞠,朝廷需要的可並非是孱弱的書呆子,而是血氣方剛、朝氣蓬勃的英雄少年,整日枯坐難免傷身,蹴鞠一二,可活經脈,壯筋骨。”

于謙不成想社學如此有趣,竟還准許學生去蹴鞠。

隨後便是教材發放。

許谷看著自己的一疊書,又扭頭看了看于謙的一摞書,提醒道:“一門課業,只能領取一本教材,你領多了。”

于謙搖頭:“沒領多。”

許谷不相信,抓過來看了看,說:“你怎麼可以有七本教材,我們只有四本。”

于謙整理著教材,聞了聞書香氣:“選了兩門副課,當然只有四本教材。我選了五門副課,有七本不是很正常的事。”

“五,五門?”

許谷瞪大眼,一臉震驚。

主課儒學與數學,就佔了不少課程安排,多學習兩門課業,是誰都有些吃不消,可現在這個于謙,竟然一口氣選了五門,比自己多出了三門,這,這簡直是胡來啊……

于謙拿起《兵法》教材,翻看第一頁,這裡是國子監兵學院寫的序,言說兵法要義,裡面的內容多是摘取古人兵法的著作,諸如《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六韜》、《尉繚子》、《司馬法》、《太白陰經》等。

但這裡的摘取,並非是純碎的摘錄,都有國子監先生的旁註。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兵法也絕非一家之言。

《兵法》教材主張學生辯證思考問題,在吸收古人經驗的同時,提出自己的主見與思考。

于謙很快就被這《兵法》吸引其中,令人驚訝的是,這裡面還記錄了一些洪武朝的戰事作為案例,刻畫了具體的形勢圖與地形圖。

提筆,于謙也在紙張上開始推演起來,有模有樣,思考著誰先進攻,如何防守,戰損如何,從何處開啟缺口,一舉戰勝……

張學術站在於謙一旁看了許久,于謙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渾然不覺,直至演繹完一個戰役才抬起頭……

“錢塘社學奏報:有學子名為于謙,入社學選五門課業,滿課業修習,為錢塘社學第一人。經考校,此子才思敏捷,儒學功底紮實,善思善為,是一可造之才……”

趙術文寫了一封信,安排人遞送京師楊士奇。

錢塘距離南京並不算遠,沒幾日時間,楊士奇便收到了信,看過之後,當即入武英殿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