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朱允炆看著宋晟病逝的文書,陷入了深深的痛苦。

因為洪武四大案的存在,朱元璋沒有給自己留下多少名將,屈指可數的將領裡面,宋晟算是一個很特殊的人,他文武兼備,有大將之才,較之耿炳文更擅進攻,較之郭英更善防守。

宋晟戎馬一生,功勞難數,攻集慶、克徽寧、徵關陝、鎮涼州、破哈密、威震西域,力俘卡拉奇,對戰米蘭沙,大敗帖木兒……

朱允炆有些心疼,不知道是不是西域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耗去了宋晟最後的生機,讓他比歷史上早離開了兩年。

這個可敬的老頭子走了,打亂了自己對西域的安排與部署。想要找出另一個合適的人選控制西域,是很難的一件事。

袁嶽是不錯的人選,但他更多是武將,缺乏都司政務處理的經驗與能力,想要鍛鍊起來還需要時間。

朱棣的意見是安排瞿能接替宋晟,瞿能確實是一個好的人選,不僅善騎射,還明韜略,也算是文武全才。美中不足的是,瞿能在西域的威望有限,他比不上宋晟,很難憑藉著一個名字就威懾地方。

可朱允炆沒有其他的人選了,只能選擇瞿能成為西域都指揮史,並抓緊時間培養袁嶽、劉啟夏、周大志等一批新人。

內閣擬寫文書,提議朱允炆追封宋晟為西寧侯,朱允炆審慎再三,拒絕了西寧侯的封號,改封宋晟為寧國公。

這是建文朝第一個國公,雖然給了一個去世的人,但無疑證明了朱允炆對宋晟的器重、緬懷與離去的悲痛。

寧國公的封號很重,但給宋晟是實至名歸。

因為宋晟走了,襲爵的人自然成了宋晟的次子宋瑄(長子宋茂早亡)。

朱允炆等待著大軍班師回朝,可朱棣還沒帶人回來,就惹出了一大堆麻煩,一樁樁「惡行」傳入朝廷之中,激起無數公憤。

就連新任的禮部尚書陳性善也止不住彈劾朱棣,言其「無法無天,跋扈無度」。

都察院右都御史練子寧更是寫了萬言書,要求懲戒「濫殺無辜」、「罪責累累」的朱棣,監察御史、給事中,更是聞風而動,彈劾奏章一封接一封。

事情鬧大了,六部中禮部、刑部、吏部,都在彈劾朱棣,內閣中鬱新更是抓住機會,主張藉此機會嚴懲朱棣,以儆效尤。

戶部尚書夏元吉沒有動靜,朱棣怎麼捯飭,打幾個人,殺幾個人,實在和戶部關係不大,今年有些春旱,山東、河南多地開春後滴水未降,戶部拿出了三十萬兩支援兩地修築水利,開挖水井,以保春苗長勢。

夏元吉擔心兩地災情嚴重,若再不緩解,兩地夏糧減產將成定局,到時不僅會影響兩地民生,還會波及新都營造。

工部尚書鄭賜也沒心思管這點小事,雖然西域戰事結束了,但西北的混凝土工程建設可沒停下來,新都營造也沒停下來,各地礦產的監察也沒有停下來,工部忙的很,能抽空到奉天殿打個卡就算是給皇帝面子了,改天忙得不可開交,都不來奉天殿了。

最耐人尋味的還是兵部,鐵鉉領兵部,朱棣胡作非為,兵部應該第一個跳出來才是,可誰知鐵鉉似乎眼瞎了、耳聾了,面對滿朝彈劾朱棣的聲音,即不表態支援,也不表態反對,渾似什麼都沒聽到,就連兵部侍郎古樸也保持了沉默。

在鐵鉉看來,朱棣雖然胡來了一點,但他胡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現在大明控制西域,還留著一個哈密王活著幹嘛?西域將是大明的行省,誰家行省裡放一個地方王,還掌握實權,控制地方?

如此割裂國土,割據地方的地方王,不處理掉怎麼行?

只不過鐵鉉更傾向於將脫脫帶回京師控制起來,可誰知朱

棣為了「自汙」,直接將脫脫這個傀儡給殺了。

得,殺了就殺了吧,朝廷也不需要給他辦追悼會。

至於朱棣的其他惡行,殺幾個貪官,揍幾個文官,吊打一群土匪,那都隨他,愛咋咋地,他現在這是給自己挖坑往裡面跳。

不跳不行啊,朱棣是藩王,又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你讓皇帝如何封賞?

朱棣知道皇帝為難,知道朝廷為難,索性拼著什麼賞賜都不要了,自汙起來,乾點出格的事,只要到京師不被拉去菜市口,什麼事都是可以幹一點的。

鐵鉉明白朱棣,所以不彈劾。

朝廷中許多人都看得清楚,比如解縉、楊士奇、夏元吉等,他們不是不想參與進來,而是朱棣現在的所作所為,符合朝廷的利益,也為無可封賞變得可操作,不至於寒了將士的心。

朱允炆看著一封封奏摺,全都丟到了一旁。

古人就喜歡玩這一套,以自汙來解決危機。朱允炆不清楚藍玉當年是不是自汙過,還是真的愚蠢,但朱棣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也算不得精明。

朱允炆並不介意朱棣取得無上功勞,所謂的功高震主只是一個偽命題。

等朱棣回到京師,兵權重新回到自己手中,朱棣依舊是一個無兵的將領,在新軍之策、督官制度之下,憑藉著朱棣的一聲吆喝,根本就帶不走任何人,何況京軍中、下層軍官中,無數人都是朱允炆的死忠派。

功勞再高,只要朱允炆不殘暴,不失民心,不與文武對立,朱棣就是想震主,也震不住。六年執政所積累的威望,又豈是一個開拓西域的朱棣可比的?

朱允炆寫了一封密信,命令劉長閣派人早點傳給朱棣,內容就一條:別學人家自汙,趕緊回京師。

建文七年的開局整體還算平穩,地方上並沒有出現多少大事。

雖說有幾地有些春旱,卻只是區域性,影響範圍有限,加上移民墾荒,黑戶上戶籍分地,各地田畝數量增幅不小,利好夏收。

蒸汽機改良進入深水區,小型化與大型化都取得了巨大進展,空置寶船在三臺大型蒸汽機的驅動下,實現了第一次航行,在長江河道中逆流而上,轟動世人。

雖然這一次航行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航速慢得如同龜爬,但考慮到寶船的體量,逆流而上的難度,這一次航行還是驗證了蒸汽機技術的可行性。

海浪嘩啦啦地湧動而來,拍打在寶船的船舷,被堅硬的防護擊碎。

日月旗飄展,直指蔚藍。

鬱震拿著橢圓的黑色石頭,給趴在甲板上的張玉刮痧,看著紫紅的痧,笑呵呵地說:「看吧,這一路航行,陰溼太重,刮痧療法還是很有療效的。」

張玉呵呵笑著:「這法子倒是不錯,簡便易行,推廣起來也容易。」

鬱震用石頭沾了沾水,繼續刮痧:「確實如此,不少軍士刮痧之後舒坦多了。只不過還是約束軍士上岸吧,這裡的森林裡,似乎有些人並不友好,我聽說昨日幾個軍士進去了,找到時就剩下了半個骨頭。」

張玉咧嘴:「別聽他們瞎說,不過是嚇唬人的把戲。軍士們都清楚此番任務的重要性,沒有人節外生枝,即便是上岸,也是全副武裝,小心前進,如果這樣還能被人吃了,呵,那也該上火藥彈了。」

鬱震連連點頭,就說嘛,大明水師主力怎麼可能會被非洲黑人給吃了呢,原來是訛傳。

鄭和走了過來,看了看赤裸著上身的張玉,威嚴地說:「起風了,我們留在非洲西海岸的日子不多了,該全面準備出航事宜了。」

張玉坐了起來,穿好衣服,抬頭看了看向西飄揚的日月旗,對鄭和說:「這就是皇上所說的赤道暖流?」

鄭和凝重地點了點頭:「冬日我們乘上了本格拉寒流,一直抵達非洲西海岸,按照日期,現在吹的西風帶暖,洋流也朝著西面而去,想必就是赤道暖流了。」

張玉活動了下筋骨,提議道:「是時候召集各船長,作最後的安排了,眼前是五千裡的浩瀚大海,我們隨時可能會失去聯絡,必須讓每一艘船,每一個軍士都做好獨字前進的準備。」

「沒錯!」

鄭和咬牙。

鬱震清楚這一行的重要性,經過一年多的航行,水師船隊終於來到了最艱險的考驗。一切都如朱允炆所言,他說的洋流都出現了,他刻畫的地圖與島嶼都出現了,他說的黑人也出現了……

他還說,這裡出發,才是最難的考驗,是九死一生的海路。

鬱震眺望向西面的大海,茫茫的海面裡看不到任何的島嶼,似乎一頭扎進去,就將徹底迷失在這裡。

可無論多難,多艱辛,多犧牲,都必須有人抵達南美洲,必須有人帶回去農作物!

為了天下再無饑荒,為了天下萬民,為了大明王朝永固!

犧牲又如何!

人總有一死,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而犧牲在大海之中,好過碌碌無為,疲憊無力躺在病榻上而死。

朱能的船隊緩緩靠岸,駱冠英、王景弘、趙世瑜、袁逸塵等一干船長收到了訊號,開始集結,並登上了鄭和所在的旗艦——大明號。

大海在腳下,信風已是吹起,悲壯的航行由此開始,漫漫無際,又光榮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