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七年十二月七日,福建。

以趙羾、盧俊生、許音為代表的布政使司,以周志新、趙志為代表的按察使司,以譚淵、梁玉華為代表的都指揮史司,以梁偉、朱子榮為代表的行都指揮史司,齊聚福州。

福建巡撫鬱新從堂後走出,坐了下來,眾官員行禮,鬱新還禮後,嚴肅地說:“今日召你們前來,一是傳達朝廷旨意,二是為福建開出一條路來,三是整頓衛所。先說第一件事吧,趙羾。”

趙羾四十剛出頭,正值壯年,精力充沛,行動有力,走出來,摸了摸三寸長的鬍鬚,對眾官員說:“福建如今是什麼狀況,相信諸位已有所瞭解。我主布政使司,就從民政說說。離京之前,皇上叮囑我等,務求以最短時間消除王仲和叛亂引起的諸多問題,釐清王仲和及其同黨勒索、盤削商人、百姓的手段。”

鬱新微微點頭,朱允炆選派趙羾擔任布政使,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此人條理清晰、分得出輕重緩急。

趙羾講解著自己的施政方向:“各地府縣務必在開春之前,廢除一切王仲????????????????和時期不符合朝廷規制的政策,取消一切不應該收取的稅收,盤查清楚府縣庫中錢鈔,造冊上報,由布政使司統算之後,該退給百姓的退,該免掉百姓的免!泉州港、太平港,由布政使司親自管轄,嚴查商人與官員勾結,暗中避稅,一旦發現,嚴懲不貸……”

商人勾結市舶司走私貨物,讓市舶司損失不少,也破壞了市場競爭,導致福建商業形成了五家獨大的局面,不過這五家之中有三家捲入到王仲和叛亂之中,被鬱新一鍋端了,查抄出來銀兩與寶鈔一百七十多萬兩,這些錢財,鬱新並沒有送給戶部,而是直接留在了福建布政使司,以支援福建重建。

但王仲和、齊東、郭青等一干人的家產,都被查抄後送往北平,至於這筆錢有多少,鬱新也懶得去問,反正是補貼新都營造了。

趙羾基於朱允炆的旨意,清晰地告知了府縣與各地衙署的工作重點與方向,末了看向鬱新:“鬱巡撫可有補充?”

鬱新平和地笑了笑,旋即威嚴起來:“趙布政使說得清楚,本巡撫並沒有需要補充,只願諸位齊心協力,解決危患。”

眾官員齊聲應下。

周志新見鬱新看了過來,起身說:“按察使司也收到了皇上旨意,刑不可亂用,不可輕用,對知法犯法之人,亦不可用輕。王仲和時期,控制各地衙署,製造了諸多冤案錯案,據初步統計,福建地牢之中合計有犯人兩千七百餘,其中因得罪王仲和及其同黨被陷害的,就有一千六百餘。”

“我周志新知道,知府衙門、縣衙也能斷案,也能判案,但這一次不同以往,按察使司要接管所有與王仲和有關的刑獄之案。說我僭越職權,可以直接上奏天子,說我欺凌同僚,奪你權印,也可以上書彈劾,但在天子沒有撤我按察使之前,我要親自審查每一個案件,所有卷宗,限期送至按察使司!”

各地知府、知縣聽聞,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都知道周志新的大明,冷麵寒鐵,誰想他竟是如此強勢,剛剛一上任,直接就要玩命啊。

得,惹不起,王仲和的案件牽連太多,誰都不想蹚渾水,你周志新想要在裡面游泳還不溼身,那你遊吧,案宗給你送過來,人要不要也送過來,不用啊,好,都按你說的辦。

鬱新很欣賞周志新的銳氣與剛正,這樣的官員很容易得罪權貴與同僚,朋友也少,可堂堂大明天下,不能只有溜鬚拍馬、動輒附和、毫無原則之輩。

大明要想長治久安,隆盛千年,就需要一個個有脊樑的男人頂天立地,不畏狂風巨浪,不畏天崩地裂,任爾東西南北風,自巋然不動,不改初心。

周志新是一個有脊樑的人,他剛正不阿,清廉如水,敢作敢當,用於查辦冤案錯案,橫掃一切不法事官吏,是極好的。

鬱新稱讚周志新:“周按察使有心為朝廷清掃齷齪,我希望你們不要行錯一步,被掃其中。回去之後告訴官吏,朝廷有策,自首坦白者從寬,隱瞞抗拒者,一旦查實,罪加一等。主謀已在京師,剩下尚未挖出來的人,多半不至於掉腦袋,早點交代為好,也免得杖刑轉流放。”

一番警告,讓一眾知府、知縣瑟瑟發抖。

王仲和雖然被抓了,也交代了不少人,但在????????????????王仲和等同黨心腹之外,還有一群阿諛奉承、暗中幫忙、積極討好的官吏,這些官吏,朝廷與鬱新都沒有動。

此時不動,不代表一直不動。

在鬱新主導之下,福建的行政班底已經重新搭建起來,尤其是精練的趙羾、剛正的周志新主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足以讓各地衙署在短時間內重回正軌。

一旦恢復衙署正常運作,就到了清算的時候。毒瘤與膿包不能一直留在身上,好不了,會死人的。

至於譚淵、梁偉主導的都司、行都司,他們的任務並不複雜,就是整頓衛所,強化衛所軍士的信念感。

值得一提的是,原江西建昌千戶所千戶虞項在平亂中立功,被調至福建都司擔任指揮同知,負責衛所練兵,同時兼任衛所督官。

虞項從正五品,直接躍升至從三品,成為了大明高階將領,他的提升,被朝廷當做一個典型進行宣傳。

一個內地衛所千戶,雖沒有享受新軍之策,依舊以新軍之策訓練、整備軍士,時刻枕戈待旦,保持隨時能戰,隨時可戰的狀態,對於這樣的人才,朝廷不會忘,也不會吝嗇提拔。

虞項這個典型被抓出來,是朱允炆、兵部、五軍都督府配合的結果,是為了緩和尚未施行新軍之策衛所與五軍都督府、朝廷的矛盾,以爭取更多的時間。

當然,虞項本身的能力、功勞與付出,也值得朝廷授予指揮同知。

鬱新對於福建重建給出了諸多建議,從大局上把控方向,並提出了“兩港貿易,三府紙墨印刷”的戰略,確定了發展產業,考慮到福建山多田少,鬱新鼓勵百姓離開貧困山區,進入城池做工……

深夜時,鬱新奮筆疾書,給朱允炆建言,希望朝廷可以免除邵武府、建寧府、延平府三地稅賦,正寫到“鼠-疫肆虐,野草埋屍,人如鬼魅,猶然畏人”時,只覺心臟處猛地一震,隨後呼吸變得極是困難,起身之後更是沒了力量,直直摔在地上。

子時燈火,唯有一盞。

鬱新看著躍動的燭火,目光中閃現出一幕幕過往,五十多個春秋化作剎那的影像,最後成了一句“等你回來,就去教導太子吧”。

哎,終是命……

翌日一早,送飯的人發現鬱新已死,驚駭不已。負責值守與護衛鬱新的安全域性百戶吳賀等人更是驚恐不已。

隨後不久,趙羾、周志新、譚淵等人紛紛趕至,安全域性的嶽四海也趕了過來,第一時間封鎖現場,招來剛回到福州的太醫王昌、吳山樵等人。

每個人都心情沉重,痛苦不已。

鬱新是一個極有能力的官員,他為人正直,光明磊落,行事果決,更重大局,受朱允炆重用,被委派至福建整頓,擔任巡撫,手握三司權利,可見朝廷信任。

可這樣一個優秀的官員,卻死在了福建!

嶽四海並沒有留在房間裡盯著吳山樵、王昌等人如何查探,而是在外面盤問吳賀等人。

吳賀被逼急了,發了毒誓:“同知大人,我昨晚若是打個盹,你就殺了我全家。我們兄弟來自京師,站夜崗無數,怎麼可能會走神,何況保護鬱巡撫的不止我一個,還有底下八個兄弟,難不成每個人都打盹了?????????????????”

嶽四海陰沉著臉:“現在問你們是為你們好,出了如此巨大的事,一旦被證明是有人毒害,而你們卻沒有任何察覺,那我們就只能自殺以謝罪了!”

一名安全域性軍士說:“昨夜子時,房間裡確實傳來了一點動靜。只不過鬱巡撫每日熬夜批閱文書,處理政務,許多次翻找東西,也會弄出動靜,我們詢問多了,鬱巡撫心煩,說我們打斷了他的思路,只讓我們看好門窗即可,不讓我們入房間與查問。”

嶽四海知道鬱新的性情,福建的事千頭萬緒,在趙羾、周志新沒有到來之前,積壓了許多事,現在雖有趙羾等人分擔,但福建的政務也並沒有少多少,每每日以繼夜的勞累,每日只休息一兩個時辰,是塊鐵也難熬得住。

吳山樵、王昌調查之後,給出了結果:並無中毒症狀,推為勞累過度,引發心疾所致。

鬱新死了,死得很是突然。

好在不是毒殺,是病死的,這讓安全域性鬆了一口氣。

趙羾、周志新等人面對鬱新的死很是傷心,這個共事不久的同僚,這個勤勉為民的巡撫,這個一心為朝廷、為君主分憂的臣子,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

周志新拿起桌案上的半卷文書,看過之後潸然淚下,哽咽地說:“鬱巡撫耗盡生命為國為民,是為國士!我願請旨,為其立下祠堂,為後世人瞻仰。”

趙羾看過之後,連連贊同:“具我之名。”

一封加急文書,由林昭雪親自帶人送至京師。

五日後,朱允炆得到噩耗,黯然神傷。

解縉悲痛不已,楊士奇仰天長嘆,六部官員無不哀傷,就連京師的一些百姓聽聞鬱新病逝於任上的訊息,也不由地去上幾炷香。

鬱新走了,朱允炆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助手。

福建沒了巡撫,朱允炆也沒有再一次加派,鬱新在任時已規劃好了一切,剩下的執行,是趙羾、周志新、譚淵等人的事。

考慮到鬱新品性、功勞,朱允炆追封其為太子太師,這是建文朝第一個太子太師,第一個朱允炆封的正一品官員,對一個死去的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