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

一群群監生各自圍在一團,討論著建文報上的內容。

質疑之聲不斷:

“十石、十五石的產量?這簡直就是滑稽之言!古來未有,如何今日就有了?”

“我堂堂大明王朝乃至天顧之地,若無如此良種,那蠻夷之地如何有之?”

“鄭和前往未知之地,簡直是冒險行徑,若找不到如此良種反而折損了將士,豈不是罪該萬死!依我看,該彈劾鄭和!”

質疑什麼的都有,惹得一些人跟隨叫好。

王書齋聽了許久了,一個個聲音已經消磨掉了自己的耐心,既是沒有人說,那就自己來吧。

“諸位,諸位請安靜!”

王書齋厲聲高喊。

眾人不再言語,而是看向王書齋。

王書齋將手中摺扇啪地閉合,一臉嚴肅地說:“諸位如此質疑,卻皆是猜想之言,難道諸位忘記了不久之前的杏林論戰?”

姚策、向柏等人臉色????????????????一變。

杏花論戰,是大事件。

論戰的一方是正學書院方孝孺的親傳弟子林嘉猷,另一方則是溫州府學訓導,大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訓導,永嘉學派的傳人葉靈兒。

三月底時,雙方在溫州府的一片杏林之中舉行了公開大論戰。

林嘉猷、廖鏞等人大戰葉靈兒、何文淵等人,結果滿嘴道義,三皇五帝,理學之句的正學書院,卻被調查、實踐,以實際資料說話的永嘉學派辯駁得啞口無言,成為了理學之敗!

永嘉學派打出了名聲,更贏得了國子監的關注,祭酒李志剛更是委派胡濙帶監生前往溫州府學拜會葉靈兒、葉耕等人,將永嘉學派的典籍帶入國子監書堂。

雖然國子監沒有聘請葉靈兒進入國子監,但其典籍的進入本身就說明了國子監的態度,也說明了其學派的厲害。

王書齋此時提到杏林論戰,就是為了提醒所有人,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別張嘴閉嘴就否定,質疑,想否定可以,拿出證據,想質疑可以,拿出證據,瞎嚷嚷,無腦站隊,這是未開化之人,你們都是國子監的監生,接受過高等教育,怎麼能不講證據,靠著揣測否定別人呢?

向柏有些不高興,站出來喊道:“難道你王書齋認為這世上能有畝產十石的農作物不成?”

王書齋冷哼:“世界之大,未必沒有。要知西瓜、葡萄等物,也是從絲綢之路上傳過來的,難道就因為你我不曾見過,這世上就不存在嗎?”

姚策連忙走出來,支援王書齋:“我等應以調查為準,現下事情還不明朗,多說無益,爭論無益,不妨讓我們多等幾日,等鄭和水師回京之後,問問他們不就好了?水師將士如此多人,沒有人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是謊言,總會戳穿,若是真相,那鄭和水師便是當代聖人!”

擱置爭議,等待真相。

國子監的理性開始紮根,動輒就講道義、喊口號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在這裡,監生主張用證據、用資料、用事實說話。

常家。

常百業看著掌櫃送來的建文報,滿是震驚之色。

侯淺淺生怕兒子打擾常百業的思緒,便讓人帶了出去,轉而對常百業說:“若鄭和當真帶來了畝產十石、十五石的農作物,那將來糧食的買賣可就不好做了。”

大產量,大豐收背後是糧食的積累與儲存,而當糧食大量儲存時,糧價也就不得不下跌。

指望糧食做大買賣,恐怕有點難了。

常百業擺了擺手,嚴肅地說:“若當真有如此大產量的農作物,對我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要知穀賤傷農,朝廷會允許大豐收,絕不會允許穀物價太低,最低價收購糧食是必然的。百姓手裡有了存餘,有了存糧,才敢花錢購置貨物,對大商業反而有利。”

侯淺淺坐了下來,笑著說:“話是如此,但你認為此事有幾分真?”

常百業盯著建文報上的署名,咬牙說:“十成真,不需質疑。”

侯????????????????淺淺微微皺眉:“就因為是內閣與建文皇帝寫的文章?”

常百業端起茶壺,給侯淺淺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認真地說:“建文皇帝不是一個說空話的人,他雷厲風行,文治武功,威望與人心俱在,根本不可能撒謊,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何況,鄭和水師一去近五年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取來一些神秘之物,未嘗沒有可能。”

侯淺淺眨了眨眼:“若是真的,他們一定找到了仙島,在仙人那裡乞求來的寶貝種子。”

常百業哈哈大笑:“志怪之言還是算了吧,南洋貿易這都幾年了,也沒見到誰遇到什麼海龍王。聽說禮部以超高規格準備迎接鄭和水師,現在朝廷又將其比肩孔聖人,可見鄭和此行所獲頗豐。說不得他們手裡有不少寶貝,若是我們能接洽一二,或可以大賺一筆。”

侯淺淺連連點頭,有些心疼地說:“與韃靼的所有交易都停了,我們損失可是不小。現在轉而去找瓦剌買羊毛,路途遙遠不說,還多了個沈一元。夫君,你說我們要不要運作一番,安排人與韃靼交易,現在韃靼無法出貨,是壓價的好時候……”

“不行,絕對不行。”

常百業伸出手,彈了下侯淺淺的腦門,責怪道:“往日裡你精明的很,怎麼遇到點損失就糊塗起來。朝廷禁令,不允許任何大明人以任何方式與韃靼做任何交易,若我們暗箱操作出關貿易,成了是海利,可敗露了呢,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侯淺淺揉了揉腦門,跺了跺腳:“還不是因為朝廷禁令,咱家多少買賣靠著韃靼……”

常百業何嘗不肉疼,韃靼每年可常家帶來的利可不再少數,晉商壯大的背後就是出關貿易,可現在出關貿易直接關了一大半,別說羊毛進不來,就說那些獸皮、東珠等等,都進不來。

“安排一批人去東北吧,論物產豐富,東北可不輸給韃靼。朝廷在移民,軍隊在開荒,那裡發現了不少好東西,千年的靈芝、人參也都出現了,不妨在東北設一個藥園子,過渡一段時日。朝廷封鎖韃靼,也不可能十年二十年。”

常百業看向輿圖,指了指東北方向。

侯淺淺思索了下,點頭應著:“劉掌櫃在東北送來的訊息確實可喜,那裡有些女真人弓馬嫻熟,僱來採摘藥材,打些上等的皮子,倒是可行。”

常百業轉過身:“給劉掌櫃去一封信,讓他進入朝鮮,看看能不能從朝鮮進一批藥材,這京師裡有年份的上等藥材可不多。另外,讓他帶人打探下,能否從朝鮮前往日本,做點買賣。”

侯淺淺吃了一驚:“日本,為何?”

常百業從桌案上拿出一本書,掀開其中一頁,遞了過去:“日本盛產白銀與黃金,現在日本國被封在四島之上,根本就無法對外貿易,若有商人船隊前往,貨物價必高,利也豐厚。”

“可朝廷已經與日本國宣戰……”

“朝廷並沒有禁止與日本國交易,不是嗎?何況是借朝鮮之手去貿易。當然,你也????????????????莫擔憂,我只是差人打探打探。建文皇帝對日本國沒有好感,說不得我們生意還沒開始,日本國就被大明水師給滅了。”

常百業看著輿圖,語氣輕鬆。

侯淺淺白了一眼常百業,滅國之戰哪裡是那麼容易打的,不過去打探打探,總是無妨,反正朝鮮也有不少貨物可進。

“那鄭和水師這邊?”

侯淺淺問。

常百業拿起建文報,嚴肅起來:“無論真假,鄭和水師遠航近五年是不爭的事實,僅如此漫長的遠航就足以讓人敬重,自然要去看看。”

一座尋常的院子裡,紀綱看著建文報上的訊息,猛地將建文報摔在地上:“荒唐,建文皇帝竟是如此荒唐,畝產十石,鄭和聖人,胡說!”

白依依走了過來,將建文報撿起,拍了拍灰塵:“若當真五穀變六穀,又有如此高產作物,咱們的人恐怕不會再效力,尤其是新招募來的人,更不會為我們做事。”

紀綱知道白依依的擔憂。

敢對抗建文皇帝的,不是有仇恨在身,就是吃不下去飯,混不下去的有罪之人。

可如果讓他們知道建文皇帝英明神武,不僅讓鄭和帶來了新的糧食,還產量驚人,堪稱聖人在世,那還玩什麼?

誰都清楚,糧食穩了,人心就穩了。人心穩了,誰也不是建文皇帝的對手,找死都找得板上釘釘,只有傻子才會繼續跟。

“這件事需要找楊五山商議。”

紀綱咬牙。

白依依微微點頭,贊同道:“時間越長,越是對我們不利。現在鄭和回來了,建文皇帝的威望將無人可敵,我們再多努力怕也無用。”

紀綱搖頭:“只要人死了,威望再高也會煙消雲散!世人只記得活著的人,沒有人會一直懷念死去的人。”

白依依苦澀,自進入京師之後,才感覺到劉伯完的重要性,感覺到劉伯完的強大,想要在京城搭建起情報網又不驚動龐大的安全域性,簡直是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