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官場的塌陷,給了朱允炆太多的震驚,原以為太平乾坤,自己可以依仗皇權御極天下,將大明打造成一個空前盛世。

可開封府的事,猶如一個巴掌打在了朱允炆臉上,還在那大聲嘲笑著:

醒醒,別做夢了。

於是,朱允炆疼醒了,開始反思如何讓皇權的光照在朱橚、任毅等人的墳頭上。

都察院增置人員,有利監察地方,朱允炆準了。

可只靠外部監督,解決不了根本,真正治根的,還在於自我監督,自我意志的培養。

京師官員思想與政治學府,便是朱允炆丟擲來的方略。

朱允炆曾翻閱史書,檢視歷朝歷代的鉅貪之輩,發現他們都有兩個共同的特徵:

其一,在京師有大權。

其二,在京師有黨羽。

無論是東漢的大將軍梁冀,還是唐朝的宰相元載,亦或是宋代的蔡京,都是如此。

不客氣地說,在古代最貪的幾乎都在京師朝堂之上,不在地方府州縣。

所以,朱允炆瞄準了京師官員,推出了思想與政治學府,想要透過言論,去影響與重塑他們的思想。

雖不能說培養他們的人生觀吧,但至少可以影響下他們的價值觀,甚至是改變下他們的世界觀。

雖然百官鬧不懂什麼是官員思政學府,卻知道每半個月要去“上學”一天,至於學什麼,學多久,誰來授課,一概不知……

散朝之後,朱允炆召解縉、鬱新、張紞、方孝孺、姚廣孝入武英殿用膳。

“解縉,你是聲名在外的大才子,這思政學府祭酒便由你來擔當。”

朱允炆輕鬆地說道。

解縉驚喜萬分,連忙起身跪拜,道:“臣謝恩!”

解縉也沒摸清官員思政學府的職能,但他卻十分清楚,這是一次天大的機遇。

百官之師啊!

這是何等的光榮!

若做好了這件事,日後立足朝堂,解縉將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甚至可以左右皇權!

朱允炆微微點頭,道:“起來吧,鬱閣與張紞擔任學府司業,方先生與姚師傅則為學府博士,朕的謀劃是這樣的,思政學府專攻官員思想懈怠,迷失墮落,貪婪無度等癥結,正官員人心、品性,明為官理想,齊心合力,以鑄大明九鼎於華夏!”

“皇上,課業方向如何選擇?”

姚廣孝詢問道。

朱允炆抬起手,伸出了三個手指頭,道:“三個核心問題,其一,為何做官;其二,如何做官;其三,為誰做官。這三點,是思政學府課業的核心所在,無論如何都不能偏離。”

解縉、姚廣孝等人聽聞之後,頓覺有了方向。

“就以為何做官來論,光宗耀祖,明耀門楣,擁有權勢,皆可解釋為何做官。但你們要記住了,這些回答皆是下品,在朕看來,真正能代表文人脊樑,傳達出最強音,彰顯出擔當與偉大情懷的,當屬橫渠四句!”

朱允炆肅然道。

方孝孺皺了皺眉頭,一臉疑惑,解縉等人也有些迷茫,看著朱允炆,問道:“皇上,何為橫渠四句?”

“呃?你們不知道橫渠四句?”

朱允炆愣住了,張載的橫渠四句

,這些大學問家不應該不知道才是啊。想起來了,坑死人的後世文學,是一個叫馮友蘭的哲學家稱作“橫渠四句”,古代並沒有這個提法……

虧了自己還熱血沸騰,慷慨激昂。

“皇上說的可是理學先輩、關學之師張載,張子厚,橫渠先生?”

方孝孺想了起來,挺著胸膛,嘴角微動,道:“若臣沒猜測,皇上所言定是這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朱允炆讚賞地看著方孝孺,其學問精深,如海廣博,肅然道:“沒錯,這就是朕所言的橫渠四句!這才應該是每一個讀書人,每一個官員應秉持的信仰,也應是他們為何為官的終極解釋!”

姚廣孝盤珠,笑道:“南宋葉採曾評過這橫渠四句,言:天地以生生為心,聖人參贊化育,使萬物各正其性命,此為天地立心也;建明義理,扶植綱常,此為生民立道也。”

“繼絕學,謂纘述道統;開太平,謂有王者起,必取法利澤,垂於萬世。其句雖簡,然蘊含著極多智慧,以此為解,當為終究不變之宗。”

方孝孺驚訝地看向姚廣孝,這個老和尚竟懂得如此之多,素日裡見他不多,現在看來,終還是小看了此人學問。

解縉擊掌,讚不絕口:“橫渠四句當為思政學府課業要義,以正官員精神。”

朱允炆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如何做官,你們比朕清楚,無需贅說,只一點,告訴所有官員,清談誤國,實幹興邦,朕要的是幹臣國士!”

“清談誤國,實幹興邦?!”

解縉、鬱新等人看著朱允炆,震驚的無以復加。

如此振聾發聵的聲音,就響在自己耳邊!

是啊,清談誤國!

魏晉時期,風流名士以清談為風尚。

王羲之看不慣清談之士,直言“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

後世一些人認為,兩晉亡國,在於清談。

如今皇上喊出了“清談誤國,實幹興邦”,不正是對那些誇誇其談,風流無度,追求放縱形骸之人的最強回擊?

姚廣孝看著朱允炆的目光透著無盡的佩服,眼前的人似乎有著無與倫比的政治才華,他的言語,直切核心,令人不得不服。

跟著這樣的人,自己還能多活二十年,一定要看到他領導之下的大明帝國,看看那千里江山是否如畫!

“至於為誰做官的問題……”

朱允炆沉吟道。

解縉當即拱手,道:“自然是為皇上做官,在皇上的方略之下,治理萬民。”

鬱新、方孝孺等人沒有反駁解縉,紛紛點頭。

這是一個根本性的問題,也是一個不容改變答案的問題。

這些人都知道孔孟之道,知道民貴君輕,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說出為人民做官的話,這不現實,也不可能。

君權是最高的,民再貴,也得排隊。

這是所有官員的一致觀點,也是保證官員手中權利正當性、有效性的關鍵,沒有人會傻傻地真的去相信“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話。

承認這句話,就意味著民凌駕於君,凌駕於官員,誰願意被百姓踩在腳下?

朱允炆看著解縉

等人,凝重地搖了搖頭,道:“為朕做官,自有其理,但這不應該成為最終的答案。朕希望思政學府告訴官員的是,他們做官,是為這大明做官,是為這大明江山,大明社稷,而不是為朕一人!”

解縉、鬱新、張紞、方孝孺、姚廣孝站了起來,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高聲喊道:“吾皇萬歲!”

有如此的政治覺悟,大明如何能不興?

為大明!

一切心思,都應放在大明的當下與未來之上,而不應是蠅營狗苟,貪慾無度!

直至黃昏,朱允炆才與幾人敲定了京師官員思想與政治學府大致,為便於授課,在解縉的建議下,學府設定在了翰林院。

就在翰林院搬桌子搬椅子的時候,舊港宣慰司的沈一元也在招呼著夥計搬運貨物。

“都小心點,擺放好貨物之後繫牢固了,可不敢鬆了,即將返航,大家打起精神來。”

黃髮財提著酒壺,一臉堆笑地走了過來,對沈一元招手道:“沈兄,還有多少貨物?”

沈一元看著少了一顆門牙的黃髮財,笑道:“再多貨物也比不了老哥啊,聽聞你找到了龍涎香?分兄弟一斤,給你萬兩白銀如何?”

“呸,哪裡來的龍涎香,別聽人瞎說,倒是你似乎與滿者伯夷的王公貴族極為熟絡,用了什麼法寶,讓那些人將你奉為貴客的?”

黃髮財有些鬱悶。

一同去的滿者伯夷,自己累死累活,帶著夥計幾乎都要把腿跑斷了,連著十幾天都只睡了一兩個時辰,才裝滿了貨物。

可沈一元倒好,整天喝著茶,帶著夥計在海灘玩水,聽說還和老婆一起玩沙子,快活至極,原以為這傢伙墮落了,可沒想到,滿者伯夷的大將直接帶來了無數貨物,交給了沈一元。

這一幕驚呆了黃髮財,也徹底讓沈一元成為了南洋商人的代名詞,就連滿者伯夷的小孩子都知道南洋有個大明商人名為沈一元。

沈一元伸出手,討要道:“龍涎香給我,法子就給你。”

“沒有!”

黃髮財斷然拒絕。

龍涎香是自己下南洋最大的收穫,合計不過二兩,還被遼王朱植以一萬兩的價切走了一半,自己剩下一點,還要拿回家給老婆孩子開開眼,怎麼能賣出去。

王忠富見黃髮財與沈一元說說笑笑,也不打擾,站在港口看著自己的貨船,一臉的期待與渴望。

滿載而歸!

嗚嗚——

低沉的軍號聲陡然傳了出來,沈一元與黃髮財止住話,連忙走到高處,眺望海面,只見十二艘大福船緩緩而歸。

“是朱能參將的船隊,也不知道他們找到陳祖義。”

黃髮財低聲道。

沈一元眯著眼,說道:“無論找沒有找到陳祖義,我們都要回去了。這舊港宣慰司經過改造,就算是陳祖義再來偷襲,也能抵抗的住。施進卿也是一個有能力之人,他已整頓了軍隊,安全問題應是無憂。”

黃髮財含笑點頭,道:“沈兄,你說在我們回去之後,朝廷會不會正式解除海禁?南洋如此多的財富,朝廷不會捨棄吧?”

沈一元看著朱能的船隊歸航入港,對黃髮財自信地說道:“海禁一定會開,我們也一定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