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舉石,開鑼。

袁嶽、薛路、紀綱等一干舉人分散開來,在邊緣處等待呼名上場。

比試場中,擺放著三個大小不一的長方形柱體青石,青石石壁經過打磨,並沒有毛刺,在青石柱離地面大致七寸位置,左右各鑿有凹槽,供人抓持。

青石寬皆是一尺,高分為一尺三寸、一尺六寸、兩尺,對應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

考官是兵部古樸,站在前排,面向武舉人喊著:“凡呼名三次不登場者,視為棄考。登場者,當先選石號,獻印兩次,方為透過。現開始呼名,福建福寧武舉人馬亮。”

朱允炆繞有興趣地看著,對一旁的朱棣、寧王、鐵鉉等人說道:“這就是石礩(zhi)?”

朱棣等人連連點頭。

鐵鉉解釋道:“皇上,此石礩專為武舉所備,原是宮室樑柱下的墊石,為唐宋開槽,測人膂力。”

朱允炆打量著遠處的石頭,這可與後世的舉重槓鈴完全不同,槓鈴是一根木頭挑兩端,重量都在兩端,可這裡的舉石頭,那就是純碎的舉石頭……

取材還真是方便,加工也簡單,撿塊大石頭鑿巴下就行了,純天然材料,不另花費。

“何為獻印?”

朱允炆有些不解。

鐵鉉指了指馬亮方向,笑道:“皇上且看。”

只見馬良走到三塊石礩面前,在圍觀軍士與百姓的鼓舞之下,最終也沒敢挑戰三百斤石,而是選擇了二百五十斤石。

古樸與馬良確認之後,一旁有文書記錄下來,然後高聲喊道:“馬良,測二百五十斤石。”

周圍百姓與軍士聽聞之後,一陣叫好聲。

馬良活動了下筋骨,然後如大猩猩一般,捶打著自己的胸膛,之後彎腰,雙手放在地上摩擦了下,又站直了拍去手上的泥,紮好馬步,雙手放在了石礩兩側的凹槽處,大喝一聲:“給我起!”

馬良腰間一緊,雙臂發力,二百斤石晃動了下,猛地被抬離地面,此時馬良額頭已冒出青筋,再度發力,石礩被舉至胸膛位置,然後藉著胸膛,抵住石礩頂部,怒吼一聲,石礩的底部朝著北面顯露出來,然後落下,轉過身,再次舉著石礩,將底部朝南面露出,之後便轟地丟下石礩,雙臂高舉。

“好!”

“好樣的!”

教場中歡呼不斷。

鐵鉉笑著對朱允炆道:“這就是獻印。”

朱允炆算是看明白了,這石柱子不就類似於一個放大的印章,獻印,就是將印章的底部顯露出來,獻給人分看一看。

這可就需要大力氣了,後世舉槓鈴只要過頭頂,一口氣憋上去,立住了,還好一些,但這獻印,可不是一口氣的事,他需要先提舉,之後連著獻印兩次,不是一口氣能辦完的事。

“不錯。”

朱允炆很是滿意。

古代戰爭以冷兵器為主,力量的大小,往小了說,關係著自己乾死對方,還是被人乾死,往大了說,關係著戰場成敗。戰場交鋒,沒力氣還真不行。

首先,你需要背幾十斤的盔甲,然後還需要兩條腿跑幾十里路,有時候可能是幾百裡,千餘里,沒力氣,沒好身體,誰熬得住。最後,打誰都需要力氣啊,人家揮舞馬刀,你都沒力氣格擋一下,兵器都飛了,被人砍了也不怪人家。

有力氣,起碼佔了一定優勢,哪怕是逃命,也比人家多跑幾里路嘛。

舉石頭玩,說真的,並沒有多少的觀賞性。但看著看著,百姓與軍士,官員與藩王,朱允炆都逐漸投入其中,力量是帶著美感的,而擁有力量的強者,是足以讓人敬佩的。

“廣西南寧袁嶽。”

古樸喊了下一個人的名字。

朱允炆眼神一亮,對徐輝祖與鐵鉉問道:“這就是南寧衛的指揮史,張輔舉薦多次的青年才俊?”

徐輝祖眼神中滿是期待,道:“沒錯,此人在與安南作戰中,有勇有謀,是個將才。都督府這邊很希望召他至京師,委以重任。”

朱允炆擺了擺手,道:“委以重任的事以後再說吧,聽聞安南那邊動作很大,徵調了不少百姓充當軍士,此事可為真?”

徐輝祖臉色有些凝重,嚴肅起來:“接廣西奏報,安南國內正在不斷擴軍,數量與日俱增,即有南下占城之跡象,也有重新進犯我大明之準備。”

“兵部怎麼看?”

“兵部與五軍都督府意見一致,安南之亂,早打好過晚打,在安南打好過在廣西打。事已不可逆,宜早出兵。”

鐵鉉清楚局勢的發展,也明白安南胡氏的野心。

若大明不出手,胡氏哪怕不會進攻大明,也會打下占城,眼下占城是大明遠航船隊的重要補給點,一旦丟了占城港口,鄭和的船隊與未來的商隊,那就只能繞路找尋水源與補給,這對於大明的南洋戰略是不利的。

所以,不管是出於對藩屬國的保護,還是出於對安南胡氏挑釁的回擊,亦或是南洋利益的維護,出兵安南幾乎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只不過眼下需要的是出兵藉口。

雖說安南之前挑釁大明,進軍廣西,但這個理由還是可以拿來用,但文臣更希望以和為貴,派遣使臣,不動刀兵,就讓安南臣服,一來二去,拖了這麼長時間,這個理由多少有些弱化了。

總不能說,一年前你打了我一拳,我現在要拍你一板磚吧。這個藉口的時效性,說出去多少有些不夠鼓舞人心。

但藉口這玩意都是好找的,不怕,現在需要的是朝廷下定決心。

朱允炆看著遠處的袁嶽一樣選擇了二百五十斤石,笑了笑,對鐵鉉等人說道:“雲南那邊還沒有傳回訊息,若真找到陳天平,就看看胡氏的態度,若胡氏願意臣服,送陳天平回國,登上國王,也不是不可以。”

遠處傳來了叫喊聲,袁嶽輕鬆地獻印兩次,就連石頭落地,都是輕鬆放下。看得出來,他獻印二百五十斤石,還有所餘力。

“陳天平回國,未必可以解決胡氏之禍。”

鐵鉉言道。

朱允炆喝了一口茶,輕鬆地說道:“這不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鐵鉉頓時明白過來,徐輝祖頓時笑出聲來。解縉、鬱新等人默不作聲。

朱棣抬了抬茶杯,算是敬佩,朱權已有些暗暗發冷,朱允炆這是打算用陳天平的人頭當做開戰安南的藉口啊,即保全了宗主國保護藩屬國的信義,又找到了完美的開戰藉口,說不得陳天平死了之後,陳氏之後就死絕了,安南那些土地就成大明的了……

一舉三得啊。

怪不得四哥朱棣不跟朱允炆鬥,論心黑手很,四哥未必能強過朱允炆啊。

薛祿登場,當他選擇三百斤石的時候,所有人都沸騰了,這是第一個敢於挑戰三百斤石的傢伙。

此人與他人不同,並沒有直接抓起石頭,而是在無數人的注視之下,在十月中旬的寒風中,脫下了外衣,然後脫下了上衣,坦露出結實的胸膛,隆起的肌肉。

那爆炸的力量感,撲面而來!

百姓沸騰了,吱呀亂叫,不知道是罵薛祿亂脫衣服,還是在叫好,好像還有女人的尖叫聲。

朱允炆看向朱棣,和煦地問道:“燕王叔,他如何?”

朱棣知道薛祿,只不過薛祿在燕王三衛中並不算起眼,他登臺的機會並不多,只給出了一個評價:“有力,未必是大將之才。”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來,朱棣啊朱棣,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薛祿是一個厲害角色,他曾在朱棣手下寂寂無名,直至歷史上的靖難之役,他才開始展現出自己的驚人戰鬥力,現在的駙馬都尉、前軍都督府府事李堅就是被薛祿生擒活捉,隨朱棣征戰四方,帶著五十騎就敢追著南軍數百人跑。

在一次戰鬥中,薛祿被平安活捉,人都給捆上了,結果薛祿力大,掙斷繩索,搶了刀殺掉守軍,跑了回去,結果帶人又把平安給打敗了……

“依朕看,此人不輸平安。魏國公,你不是一直想要人才嗎?他是一個合適的人。”

朱允炆對徐輝祖說道。

徐輝祖愣了下,這薛祿脫下衣服就能看出來不輸平安了?平安可是朱棣都感覺到棘手的猛將,把此人與平安相提並論,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鐵鉉反應過來,當即喊道:“此人,兵部要了!”

朱棣與朱權等人都莫不說話,盯著薛祿看去,朱允炆最可怕的,還不是什麼計謀,什麼人心,什麼手段,而是他精準的預知與判斷。

可以確定的是,薛祿曾經是朱棣的兵,朱棣沒看出來他的潛力。也可以確定的是,這是薛祿第一次來京師,朱允炆第一次見到此人。那問題來了,皇上為何會認為薛祿不輸平安?

這又是他那帝王的天才的直覺嗎?

朱棣感覺有些無力,朱權更深深震撼。

場中,薛祿吶喊一嗓子,三百斤石被高高舉起,不是至胸膛,而是至頭頂之上,那如鐵棍一般的雙臂,滿是無可撼動的力量!

“好強!”

袁嶽深吸了一口氣,其他武舉人也不由紛紛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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