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御史周志新看著行人司好友張博送來的文書,驚疑不定,問:“這當真是傅安之子所寫文書?”

張博凝重地保證:“絕無差錯。”

周志新正色道:“如此忠臣竟被朝廷遺忘,這是我們作臣子的恥辱啊!你可以轉告王全臻,轉告傅霖,這封文書,我一定幫他們送到皇上的桌案上!”

“如此,多謝周兄。”

張博作揖。

周志新連夜擬好奏疏,第二日一早便帶著兩份文書,求見朱允炆。

擱在平日,朱允炆不上朝時,御史奏事多是遞奏摺,直接跑到文華門外,非要見朱允炆的並不多。畢竟皇上日理萬機,審閱奏摺已經夠累了,沒事少直接面聖,耽誤時間。

朱允炆正在與朱棣、徐輝祖、何福、鐵鉉等商議西北軍略,內侍來報:“御史周志新求見,擋了幾次,也不走人,說有緊要之事。”

緊要之事?

朱允炆眯起雙眼,透著不快。眼下大明最緊要的事,莫要過西北戰事,御史奏報,你按程式交奏摺便是,何必跑一趟過來?

“皇上,不妨暫且休息片刻。”

徐輝祖見朱允炆有些疲倦,軍略也商議多時,便提議道。

朱允炆想了想,安排朱棣、徐輝祖等人至偏殿休息,讓內侍傳周志新入殿。

周志新大踏步入殿行禮。

朱允炆看著器宇軒昂,一表人才的周志新,嘴角帶著莫名的笑意。此人是洪武后期進入國子監的,後被楊士奇挖掘,稱其為“鐵面無私”,在國子監進修幾年後,被朱允炆調入都察院,擔任御史。

周志新不愧是鐵面之人,他第一個彈劾物件就是解縉,說解縉家族在江西建豪宅,修大船,有藩王之氣,嚇得解縉連忙請罪,甚至連致仕文書都寫好了,好在安全域性回報,豪宅是真有,大船也是真有,但都不是解家的,是當地富紳的,只不過邀請了解家人做客。

雖說做客時間長了點,直接住了三年,但房屋所有權還真不是解姓的。朱允炆沒有讓安全域性深挖,卻也給瞭解縉一個警告,罰俸了兩個月,這件事才結束。

剛當御史就敢拿當朝內閣大臣開刀,還是彈劾朱允炆最得力的大臣,周志新瞬間就出了名,之後此人再接再厲,接著將彈劾物件對準了曹國公李景隆,彈劾李景隆違背朝廷旨意,在冬日大量超標購置煤炭。

李景隆都快要把周志新全家十八代都罵一遍了,自己都低調到鬼都不理的地步了,還摁著自己彈劾?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

別看李景隆失去了權勢,但人脈還是有些,找了幾個官員查周志新的問題,準備往死裡彈劾,可惜還沒找到問題,周志新彈劾李增枝強搶民女,傷天害理,還干預應天府判案。

這事就弄大了,應天府無緣無故被牽扯進來,事情折騰了兩個月,結果應天府官員撤了五個,李增枝被免掉一切職務,俸祿也被停發了,李景隆被訓斥一頓,勒令抄寫《春秋》二十遍。

周志新生猛的很,從不通融,沒有情面可講,認準了就幹,幹倒一個換個人接著開幹,可謂是御史中的厲害人物。

但得罪的人多了,就連都察院的同僚也看不下去了,找了個由頭,安排周志新去了江浙一帶巡視,最近才回京師。

所以朱允炆一見到此人,就在想他又是要彈劾大人物了。

周志新不苟言笑,板著臉說:“臣今日入殿,不是為了彈劾大臣,而是給皇上進言。”

“哦?”

朱允炆有些意外,這傢伙是找不到人收拾,直接對準自己了啊,開口道:“進言?你是反對遷都,還是反對西征啊?”

周志新搖了搖頭:“遷都利天下,臣不反對。帖木兒既然已決意東征,我大明西征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臣亦不反對。”

朱允炆疑惑地問:“那你進言,是為何?”

周志新肅然道:“臣進言,大明有忠臣,奉旨遠至西域,可被西域帖木兒扣留,至今已有九年未歸,生死不知,杳無音信,朝廷不僅停發其俸祿,致使其家眷勞苦無依,還遺忘此等忠臣長達九年之久!我大明有蘇武傅安,可沒有大漢之鴻雁,豈不是可恥?”

鴻雁傳書的典故朱允炆還是知道的,蘇武因此而得以歸回漢朝。

“傅安?”

朱允炆回憶著,逐漸想了起來。此人在明代外交史上很有名氣,一個堪與蘇武相提並論的人物。

也不怪朱允炆忘記,傅安又不是朱允炆派出去的,是他爺爺派出去的,而且還是洪武二十八年的事,朱允炆還沒管事,之後籌謀國內、北面與南面,等注意到西域的時候,就將目光對準了帖木兒與整個西域版圖,傅安什麼的,哪裡會想得起來。

周志新遞上了兩份文書,一份文書是周志新自己寫的,控訴朝廷不辦人事,人家生死還不知道,就把俸祿給人停了,捎帶著還彈劾了楊士奇一把,雖說楊士奇不該對此事負責,但誰讓他待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使臣的事,那就是禮部的事。

另一份文書是傅安的兒子傅霖所寫,傅霖並沒有埋怨朝廷的遺忘,也沒有要求朱允炆補足九年來的家父俸祿,言辭切切,只提出了一個請求:

隨軍至西域,打探與找尋傅安蹤跡。

朱允炆有些慚愧,朝廷在這件事上處理的確實不對。如果說確定傅安死了,朝廷也應該下發撫卹金,好歹是公務殉職,如果傅安還活著被扣押了,那他還是大明的使臣,該有的俸祿不應該停。

“讓戶部查查,為何會如此!”

朱允炆陰沉著下令。

內侍接過文書,戰戰兢兢走了出去。

周志新鬆了一口氣,看朱允炆的態度,是明白朝廷做得不對的,不過事情過去九年了,官員都換了好幾茬,想要找出當年的原因,怕是不容易。朱允炆指了指傅霖的文書,對周志新說:“傅安是大明的使臣,無論生死,都是大明的人,他的家人不應該受到委屈對待,既然你代呈了這文書,想必能見到他人吧,代朕去請傅氏、傅霖來一趟吧,朕要親自接見。”

周志新連忙謝恩,領旨退下。

朱允炆放下文書,嘆息一聲。

歷史上的傅安可是回到了大明的,只不過歷史上帖木兒沒有提前東征,可現在因為亦力把裡在大明的拱火與支援下,屢屢進犯帖木兒帝國,導致帖木兒提前東征,戰爭之下,傅安還有機會活著回來嗎?

朱棣與帖木兒的戰爭,是東亞霸主與中亞霸主之間的正面對決,是關係一個帝國興衰榮辱,一個帝國宏圖偉業,永載史冊的事件,同時也是歷史時空中原本不存在的一次交鋒!

這一次交鋒一旦打響,恐怕是自己改變歷史軌跡最大的一次吧,會帶來什麼後果,什麼影響,朱允炆並沒有把握,會有多少人死去,朱允炆也無法預料。

一切都將失去了測度與預判,剩下的,只能依靠自己的謹慎、目光與知識,依靠大明群臣的智慧,依靠將士、百姓、百官去書寫。

朱棣、徐輝祖、鐵鉉等人再次走了出來,商議著作戰方略。

何福指著西域的輿圖,手指點在了瓜州的方向,道:“安西一帶,瓜州、沙洲,阿丹城等,已事實上處在我軍控制之下,臣以為,在帖木兒東征的同時,燕王應進駐敦煌,在敦煌至哈密一帶的沙漠戈壁灘上,尋找機會與帖木兒的大軍決一勝負。”

徐輝祖贊同何福的見解,道:“哈密當敦煌、安西等地,是八百多里的戈壁與沙漠,道路難以行進,帖木兒的大軍在這裡很難施展開來,漫長的沙漠行軍,也會削弱其騎兵戰力。若能在此處尋找機會決戰,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鐵鉉看著輿圖,皺眉看了看何福,問:“帖木兒東征,定會做了萬全準備,他一旦抵達哈密,必會以哈密為休整之地,恢復戰力之後再尋機作戰。若我們放棄哈密,哈密必會血流成河,如此慘劇之下,他日我朝如何收回哈密,如何治理哈密?臣以為,哈密不容有失,決戰戰場,至少應該在哈密。”

何福反對鐵鉉:“鐵尚書只在意哈密,可曾想過大明很難將戰線直接選在哈密?若在哈密與帖木兒大軍決戰,那就意味著燕王需帶十幾萬主力,深入沙漠戈壁,走過八百餘里,疲乏我師,怎利決戰?”

鐵鉉據理力爭:“既然大明想要西域,那哈密百姓也是大明百姓,何況哈密的脫脫還是大明的忠順王。一旦放棄,任由他們面對帖木兒屠刀,我大明必失民心啊。”

朱棣敲了敲桌子,打斷了鐵鉉與何福,盯著輿圖說:“你們所說的,只是帖木兒可能選擇的進軍路線之一,另外一條路線呢,你們有沒有想到?”

ps:

這兩天可能要兩章下,週末事情多,體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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